炭火在铜盆里明明灭灭,映得青禾眼底跳动着细碎的光。她刚把最后一块馒头掰碎泡进肉汤,院门外就传来沈柔尖利的哭喊:“娘!她屋里真的有炭火!还有肉吃!”
木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柳氏带着家丁举着火把站在门口,火光将她脸上的刻薄照得愈发清晰。“好个不知廉耻的丫头!”她扬手直指青禾,银钗在火光里闪着冷光,“刚进府就敢勾结外人偷盗府中财物,真当侯府没人管得了你?”
青禾缓缓放下碗,指尖无意识蹭过腕间的伤布——那是昨夜被碎瓷片划破的痕迹。“炭火是靖王府送来的,吃食也是王爷赏赐。”她起身时带起一阵冷风,粗布裙摆扫过地面的稻草,“夫人若不信,可去王府对质。”
“靖王府?”沈柔从柳氏身后跳出来,石榴红裙角沾着泥污,“你少往脸上贴金!定是你勾搭上了府里的小厮,用龌龊手段换的!”她说着就要去掀青禾的衣襟,“我看你身上藏了什么脏东西!”
青禾侧身避开,反手攥住沈柔的手腕。山里长大的姑娘手上带着薄茧,力气竟比娇养的侯府小姐大得多。“妹妹说话还是积点口德,”她眼神骤冷,“污蔑朝廷命官家眷清白,可是要吃官司的。”
沈柔疼得尖叫,柳氏立刻喝令家丁:“还愣着干什么?把这野丫头绑起来!送到祠堂让列祖列宗看看她的丑态!”
家丁们刚要上前,青禾忽然抓起灶台上的菜刀,刀背抵在自己颈侧:“谁敢动?今日我若少了一根头发,明日靖王殿下必会查问!到时候我就说,被永宁侯府逼死在西跨院!”
刀刃泛着寒光,映得她脸色发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家丁们被她这不要命的架势唬住,一时竟不敢上前。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最终只能狠狠跺脚:“我们走!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巷口,青禾才松了手,菜刀“哐当”落地。她扶着灶台大口喘气,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滑进脊背,冰凉刺骨。
第二日卯时,青禾准时到靖王府当值。萧玦正在看边防军报,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玄色锦袍上,将轮椅扶手的暗纹照得清晰。她研墨时手腕微颤,昨日被刀背硌出的红痕在素白的腕间格外显眼。
“手怎么了?”萧玦忽然抬头,目光扫过她的手腕。
青禾慌忙将手缩到身后:“没事,昨夜劈柴不小心蹭到了。”
萧玦没再追问,只是将一份卷宗推到她面前:“念念这份账册,看看有什么不对。”
青禾低头读起来,那是柳氏掌管中馈以来的采买记录。读到“修缮祠堂支银五千两”时,她忽然顿住:“王爷,这处不对。我前日路过祠堂,屋顶的瓦片还破着洞,根本没修缮过。”
萧玦指尖敲着轮椅扶手,眸色沉沉:“柳氏惯用这种伎俩,借府中名目敛财,再补贴给她娘家。你娘留下的城南商铺,每年本该有万两收益,到账上却不足三成。”他忽然话锋一转,“你腕上的伤,是柳氏逼的?”
青禾一怔,没想到他还是看出来了。她咬着唇刚要辩解,萧玦已转动轮椅到药柜前,取出一个白瓷瓶扔过来:“上好的金疮药,比你那山村土方管用。”
瓷瓶落在掌心微凉,青禾打开闻了闻,薄荷混着草药的清香瞬间驱散了晨寒。她低头涂药时,听见萧玦淡淡道:“往后在侯府受了委屈,不必忍着。本王的人,还轮不到旁人欺辱。”
心头忽然一暖,青禾握着药瓶的手指微微收紧。
回府时管家在门口等候,引她去了老夫人的佛堂。佛堂里香烟缭绕,老夫人穿着灰布僧衣跪在蒲团上,念珠在枯瘦的指间转动。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青禾肩头时忽然一颤:“这梅花胎记……果然是我的乖孙女。”
青禾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孙女青禾,求奶奶为我娘做主。”
老夫人扶起她,枯手抚过她的发顶,泪水顺着皱纹滑落:“苦了你了孩子。你娘当年身子康健,怎会突然难产?定是柳氏那毒妇动了手脚。”她从佛龛下取出一个木匣,“这里有你娘的嫁妆清单,城南三间绸缎铺、城西一处别院,都是她的私产,如今却被柳氏娘家占着。”
青禾接过清单,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苏绣屏风一对”“和田玉镯一双”的字迹,眼眶骤然泛红。那是阿婆画里出现过的物件,原来都是母亲的遗物。
接下来几日,青禾白天在王府读军报,晚上就着西跨院的残灯核对账目。萧玦偶尔会指点她:“这里的采买价格比市价高五成,定是吃了回扣。”“这笔月钱发放记录有涂改,去查查领钱的是谁。”
她渐渐摸到门道,将可疑之处一一标记,再托老管家打听当年经手的下人。老管家是府里的老人,看着青禾母亲长大,对柳氏积怨已久,偷偷告诉她:“当年夫人临盆前,柳氏的陪房丫鬟天天去送汤药,每次送去夫人都腹痛难忍。”
“那丫鬟现在在哪?”青禾追问。
“被柳氏嫁给了城外的赌徒,听说日子过得很苦。”老管家叹了口气,“那赌徒嗜赌成性,把人打得半残,说不定早就不在人世了。”
青禾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要找到她。”
次日她向萧玦请辞,想去城外寻找那名丫鬟。萧玦正在看兵法图,闻言头也不抬:“柳氏不会坐以待毙,此去凶险。”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块虎符令牌,“拿着这个,京兆尹会派人护你。”
青禾接过令牌,触手冰凉沉重:“谢王爷。”
“早去早回。”萧玦的目光落在她沾着墨迹的指尖,“本王的军报还等着人读。”
青禾刚走出王府,就见沈从安站在街角的老槐树下。他穿着常服,鬓角竟添了几缕银丝,看到她时眼中闪过挣扎:“念念,跟爹回去吧。”
“我还有事。”青禾侧身想绕开。
“别查了。”沈从安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嘶哑,“柳氏有错,爹让她把嫁妆还给你,再给你一笔钱,你离开京城好不好?你娘已经不在了,何必再翻旧账……”
“翻旧账?”青禾猛地甩开他的手,心像被冰水浇透,“我娘枉死,我被弃十五年,在你眼里只是‘旧账’?沈从安,你不配当我爹!”
她转身疾走,身后传来沈从安痛苦的低叹,可她没有回头。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城外贫民窟比想象中更破败,土路泥泞不堪,低矮的土坯房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粪臭。青禾按着老管家给的地址找到那户人家,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女人的啜泣声。
她推门进去,昏暗的屋里一个女人躺在稻草堆上,脸上布满青紫伤痕,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听到动静,女人惊恐地缩起身子:“别打我……我没钱……”
“我是来问你当年的事。”青禾蹲下身,声音放轻,“你是不是柳夫人的陪房丫鬟?你当年给侯府夫人送过什么汤药?”
女人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恐惧:“我不知道……你快走……”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粗暴的踹门声。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冲进来,为首的正是柳氏的娘家侄子柳三:“小贱人,竟敢来查旧事!给我往死里打!”
青禾立刻将女人护在身后,摸出怀里的令牌:“我是靖王府的人,你们敢动手?”
柳三嗤笑一声:“靖王府?到了这儿,王爷也救不了你!给我打!出了事我担着!”
壮汉们蜂拥而上,棍棒带着风声砸来。青禾拉着女人往灶台后躲,慌乱中额头被横梁撞得生疼。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棍棒,忽然想起萧玦的话——“本王的人,轮不到旁人欺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京兆尹带着官差冲进来,看到青禾时慌忙行礼:“属下救驾来迟,请姑娘恕罪!”
柳三等人见状吓得瘫软在地,官差们立刻上前将他们捆住。青禾扶着墙壁站起,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她看着被押走的柳三,忽然明白,萧玦早就料到柳氏会动手,所以才让京兆尹暗中护送。
夕阳透过破窗照进屋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青禾看着怀中紧握的令牌,指尖传来的凉意,竟让她感到一丝心安。这场复仇之路,她或许真的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