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暖阳初照(下)(1 / 1)

清晨的阳光,带着春日特有的温柔,透过书房糊着高丽纸的窗棂,洒下一室暖融融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特有的气息。

沈青鸾小小的身子蜷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旁一张特意为她准备的小杌子上。她穿着鹅黄色的家常小袄,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乖巧的小鬏,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一张摊开的巨大舆图。

舆图上线条纵横交错,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和符号,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对于刚满五岁不久的孩子来说,无疑如同天书。但沈青鸾那双酷似父亲的乌黑眼眸里,却没有多少茫然,反而充满了好奇和一种懵懂的探索欲。她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图上滑动,最终停在一个用朱砂圈出的、形似鹰喙的峡谷上。

“爹爹,”她仰起小脸,看向书案后正提笔批阅军务文书的父亲,“这里就是‘飞鹰峡’吗?您昨天说,守雁门关就要扼住这里?”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却清晰地复述着昨日父亲无意间说过的话。

沈巍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浓浓的欣慰和骄傲。他放下笔,绕过书案,走到女儿身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安稳的阴影。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儿齐平,指着舆图上的飞鹰峡,声音沉稳而耐心:

“对,鸾儿记性真好。这里就是飞鹰峡。”他的指尖划过那狭窄的峡谷通道,“你看,它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中间只有这么窄窄的一条路。北狄的骑兵如果从这里进攻,就像一大群羊被赶进了只能容一只羊通过的小门,再多的兵马也施展不开。”

他拿起案上一支小号的狼毫笔,蘸了点清水,在舆图上峡谷入口的位置轻轻一点:“所以,只要在这里,”又在峡谷中段和出口位置各点一下,“还有这里,布置下精锐的弓箭手和滚木礌石,居高临下……”他做了一个向下投掷的手势,“敌人进来多少,就得留下多少!这就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沈青鸾听得眼睛发亮,小脑袋用力地点着:“我明白了!就像我们用石头堵住蚂蚁窝的小洞洞,蚂蚁就爬不出来啦!”她兴奋地比划着,用自己最熟悉的事物去理解父亲讲述的宏大战争。

沈巍先是一愣,随即被女儿这童趣十足却又意外精准的比喻逗得朗声大笑:“哈哈哈!对!鸾儿说得对!就是这个道理!”他忍不住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眼中满是激赏。这孩子不仅记性好,这份举一反三的悟性,更是难得。

“那……爹爹,”沈青鸾被父亲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脸红扑扑的,又指着舆图上另一处标记着“北狄王庭”的地方,好奇地问,“北狄人为什么要老是来打我们呢?他们住的地方没有好吃的点心吗?”

这个问题带着孩童天真的残忍,却直指核心。沈巍的笑容收敛了些,目光投向舆图上那片广袤却标注着“苦寒之地”的区域,声音低沉下来:“北狄啊……他们住的地方冬天很长,很冷,草长得不好,牛羊就养不肥。他们觉得我们大胤的土地富庶温暖,粮食吃不完,金银财宝堆成山,就想来抢。”他顿了顿,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睛,补充道,“就像……嗯,就像有些坏孩子,看到别人手里有甜甜的糖,就想抢过来据为己有一样。所以,爹爹和边关的将士们,就像保护糖果的卫士,要把这些想抢糖的坏孩子打跑,保护我们的家园和亲人不受欺负。”

“哦!”沈青鸾恍然大悟,小脸立刻绷紧了,带着一种义愤填膺的认真,“那他们都是大坏蛋!爹爹打得好!等我长大了,也要帮爹爹打坏蛋!”她攥紧了小拳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甲胄、保卫家园的场景。

沈巍心中又是一阵暖流涌动,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多么希望女儿永远不必懂得战争的残酷,永远停留在用“蚂蚁洞”和“抢糖果”理解世界的纯真年纪。他将女儿小小的拳头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手掌中,温声道:“好,鸾儿有志气。不过,打坏蛋也要有本事。爹爹先教你认识这些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知道坏蛋可能从哪里来,我们才能更好地守住家园,好不好?”

“嗯!好!”沈青鸾用力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张巨大的舆图,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仿佛那不再是枯燥的线条,而是一个等待她去探索和解密的奇妙世界。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沈巍的亲卫统领沈忠在门外低声道:“侯爷,北境八百里加急密报!”

沈巍眼神一凛,迅速起身,对女儿柔声道:“鸾儿先自己看看图,爹爹处理点事情。”他走到外间,接过沈忠递上的密封竹筒,拆开火漆,抽出里面的薄绢密信。

沈青鸾很乖,没有跟出去,但她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隔着一道珠帘,她听到父亲压抑着怒火的低沉声音:“岂有此理!王庭刚遣使求和,暗地里却纵容小股骑兵袭扰我边境村落?屠戮百姓,劫掠牲畜……好一个‘诚心和谈’!”接着是纸张被重重拍在案上的声音。“侯爷息怒!”沈忠的声音带着忧虑,“密报还说,京中似乎有人……在为北狄说话,弹劾您拥兵自重、阻挠和议……陛下那边,恐已生疑虑……”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即使隔着珠帘,沈青鸾也能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带着铁锈般血腥气的压抑氛围。她小小的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小手再次抓紧了心口那枚温润的平安扣。北狄、袭扰、屠戮、弹劾、疑虑……这些冰冷的词语再次闯入她安宁的世界。

原来,“打坏蛋”不是游戏,它伴随着真实的鲜血和复杂的阴谋。

沈巍很快调整了情绪,低声对沈忠吩咐了几句,才掀帘回到里间。他脸上已不见怒容,依旧是那个沉稳的父亲,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凝重。

“鸾儿,”他重新蹲在女儿面前,声音恢复了温和,“爹爹教你认字好不好?”

沈青鸾敏锐地感觉到父亲心情的变化,乖巧地点点头:“好。”

沈巍取过一张干净的宣纸,用镇纸压好,提笔蘸墨,写下了两个方正有力的大字:“家”、“国”。

“这个念‘家’,”他指着第一个字,“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有爹爹,有娘亲,有鸾儿,还有府里的每一个人,是一个温暖的小窝。”“这个念‘国’,”他又指向第二个字,“是我们千千万万个‘家’组成的更大的家。有皇帝陛下,有像爹爹一样的臣子,有守卫边疆的将士,有耕种土地的农夫,有行商的商人……大家生活在一起,需要规矩,需要保护。”

他放下笔,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说道:“鸾儿,爹爹教你认这些字,学这些道理,不是一定要你去打仗。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今日能在这书房里安静地读书习字,能在花园里玩耍嬉戏,是因为有无数将士在边疆浴血奋战,守卫着我们的‘家’和‘国’的安宁。‘家’是根基,‘国’是屏障。家国一体,方能安稳。你要记住这两个字,记住这份安宁来之不易。”

沈青鸾似懂非懂,但父亲话语中的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却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她幼小的心灵。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家”与“国”,用力地点了点头:“爹爹,鸾儿记住了。”

午膳后,沈青鸾被允许在花园里玩耍消食。她带着贴身丫鬟春桃,在开满各色鲜花的园子里追逐一只漂亮的凤尾蝶。笑声清脆,裙裾飞扬,仿佛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模样。

然而,这份无忧无虑并未持续太久。

在通往湖边凉亭的鹅卵石小径上,沈青鸾迎面遇上了正在尚书夫人柳氏陪伴下“赏花”的林晚晴。

“青鸾妹妹。”林晚晴停下脚步,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疏离的微笑,规规矩矩地行礼。她今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更显得沉静。

“晚晴姐姐好,林夫人好。”沈青鸾也停下,回礼问安。她对这位安静的小姐姐还是有些好奇。

柳氏脸上堆着和蔼的笑容,目光却像羽毛般轻盈地扫过沈青鸾的颈间,落在了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上。“青鸾小姐今日气色真好。”她笑着夸赞,自然地走近一步,目光带着长辈的慈爱停留在玉扣上,“哟,这枚玉扣真是温润剔透,瞧这雕工,这水头,怕是有年头的老物件了吧?是侯爷夫人给的?”

她的语气温和,带着欣赏,仿佛只是长辈看到小辈佩戴了好看首饰随口一问。

沈青鸾不疑有他,小手摸了摸玉扣,带着点小骄傲地说:“不是娘亲给的,是爹爹昨日给我的生辰礼!是祖母留下的!”她心思单纯,只觉得这是父亲送的珍贵礼物,值得让人知道。

柳氏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了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原来是太夫人的遗泽啊!难怪如此不凡!侯爷真是疼爱你。”她伸出手,似乎想更近地看看那玉扣,“能让伯母仔细瞧瞧吗?这样好的玉料,如今可不多见了。”

沈青鸾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小步,小手本能地护住了胸前的玉扣。她记得爹爹给她戴上时郑重的神情,记得那句“这是你祖母留下的”。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这个很重要,不能随便给别人碰。

柳氏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仿佛只是长辈一时兴起:“呵呵,瞧我,都忘了规矩了。青鸾小姐莫怪,伯母只是瞧着实在喜欢。”她转向身边的女儿,“晚晴,你瞧青鸾妹妹这玉扣多精致,你要多跟妹妹学学,看妹妹多招人喜欢。”

林晚晴安静地应了一声:“是,母亲。”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沈青鸾护着玉扣的手上,又飞快地移开,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青鸾妹妹要去哪里玩?”林晚晴抬起眼,依旧是那副温顺得体的模样,主动岔开了话题。

“我要去追那只蝴蝶!”沈青鸾的注意力立刻被重新吸引,指着不远处花丛中翩跹的凤尾蝶。

“那妹妹快去吧,别让它飞走了。”林晚晴微笑道。

沈青鸾点点头,带着春桃欢快地跑开了。

看着那抹鹅黄色的活泼身影消失在花丛后,柳氏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变得幽深。她瞥了一眼身边安静的女儿,低声道:“看清楚了吗?那枚玉扣。”

林晚晴轻轻点头,声音低若蚊蚋:“看清楚了,娘亲。质地极好,应是前朝宫里的旧物。沈侯爷……竟将此物给了她。”

“哼,”柳氏嘴角勾起一丝冷意,“镇北侯府……底蕴果然深厚。一个丫头片子,也配戴这样的东西?”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教导,“晚晴,你记住。有些东西,看着不起眼,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祸根。尤其是……当它属于一个不该拥有它的人时。”

林晚晴沉默着,将母亲的话一字一句刻在心里。不该拥有……祸根……她望着沈青鸾消失的方向,眼神深处,那丝复杂的审视,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带着距离感的衡量。

一枚小小的平安扣,在大人刻意的关注和孩童懵懂的守护下,悄然成为了点燃未来风暴的火星。

傍晚,演武场。夕阳的余晖给空旷的场地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沈巍今日难得清闲片刻,带着沈青鸾来到了府邸西侧的演武场。这里陈列着刀枪剑戟、石锁箭靶,充满了阳刚之气。

沈青鸾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对一切都充满兴趣。最后,她的目光被一张挂在架子上的、比她人还高的黑色大弓吸引了。那弓线条流畅,弓身乌黑发亮,透着一股沉凝的力量感。

“爹爹,这是什么?”她指着大弓问。

“这是弓,将士们用来射杀远处敌人的武器。”沈巍解下那张沉重的铁胎弓,轻松地握在手中,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弓弦绷紧,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蕴含着雷霆之力。

沈青鸾看得眼睛发亮:“我能试试吗?”

沈巍失笑,这张硬弓,寻常壮汉都难以拉开,更别说五岁的小女孩了。但他看着女儿充满渴望的亮晶晶眼眸,不忍拒绝。他让亲卫取来一张专门给孩童练习用的、小巧轻便的竹胎弓。

沈巍蹲下身,将小弓递给女儿,耐心地教她:“双脚分开站稳,像这样……左手握紧这里,右手搭箭,扣弦……对,用肩膀和背部的力气,慢慢拉开……”

沈青鸾依言照做。她小小的身体绷紧了,小脸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小小的竹弓,对她而言也显得异常沉重。弓弦被缓缓拉开一个微小的弧度,她的小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瞄准前面的草靶……对,稳住……松手!”沈巍沉声指导。

“嗖!”离弦的箭矢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软绵绵地落在距离草靶还有好几步远的地上。

“哎呀!”沈青鸾有些沮丧地跺了跺脚。

“哈哈哈!”沈巍大笑起来,揉了揉女儿的脑袋,“鸾儿第一次射箭,能拉开弓弦已经很棒了!爹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弓都拿不稳呢!”他拿起女儿的小弓,搭上一支箭,动作行云流水,轻松拉满,瞄准——“嗖!”箭矢如流星般射出,精准地钉在了五十步外箭靶的红心之上,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哇!爹爹好厉害!”沈青鸾的沮丧瞬间被崇拜取代,拍着小手欢呼起来。

沈巍将小弓放回女儿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鸾儿记住,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射向哪里,只要箭离了弦,就要承担它带来的结果。无论将来你做什么选择,都要像射箭一样,看准目标,全力以赴,并且……无怨无悔。”

夕阳的金辉洒在父女二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沈青鸾握着小弓,看着远处靶心上父亲射出的那支箭,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射偏落在地上的那支小箭,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的小手,不自觉地再次握紧了胸前的平安扣。

箭矢离弦,无论射中靶心还是偏离目标,轨迹都已无法更改。命运的弓弦,也正在无形中被缓缓拉开。这个沐浴在将门荣光与父爱如山下的女孩,她的“箭”,又将射向何方?

(第七章暖阳初照(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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