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暖阳初照(上)(1 / 1)

元启十七年,春末。镇北侯府。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镇北侯府宽阔的后花园里。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栀子花香,混合着新翻泥土的清新气息。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盛放的芍药丛中翩翩起舞,翅膀扇动间带起细碎的光点。

“咯咯咯……再高一点!爹爹再高一点嘛!”

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花园中央那株枝繁叶茂的老梧桐树下,一架精致的紫檀木秋千正高高荡起。秋千上,坐着一个穿着鹅黄色云锦襦裙的小女孩,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发髻上点缀着两朵小巧的珍珠绢花。她的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

她便是今日的小寿星,镇北侯沈巍的掌上明珠,刚满五岁的沈青鸾。

推着秋千的,正是镇北侯沈巍。这位在西北边关令北狄铁骑闻风丧胆的铁血统帅,此刻卸下了满身杀伐之气。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家常锦袍,身形依旧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刚毅,但看向女儿的眼神却柔软得能滴出水来。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让秋千稳稳地升高,再回落,确保女儿既玩得尽兴又绝对安全。

“好,再高一点!鸾儿抓紧喽!”沈巍的声音浑厚低沉,带着宠溺的笑意。他宽厚温暖的大掌稳稳托住秋千椅背,随着女儿欢快的指令,又加了一分力。

“飞起来啦!”沈青鸾张开小小的手臂,感受着风拂过脸颊的畅快,笑声更加清亮,“爹爹,我要飞到天上去,把最亮的那颗星星摘下来送给你!”

童言稚语惹得沈巍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在花园里回荡:“哈哈哈!好!那爹爹就等着鸾儿的星星了!”他心中一片柔软熨帖,这是他在刀光剑影的沙场之外,最珍视的安宁与温暖。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笑脸,仿佛连边关的风沙和朝堂的暗涌都暂时远离了。

“侯爷,鸾儿,歇会儿吧!仔细别着了风!”一个温柔娴雅的声音传来。侯夫人苏氏带着两个捧着托盘的大丫鬟,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托盘里放着精致的点心和温热的牛乳。

沈巍依言稳稳停住秋千,大手一捞,便将轻巧的女儿从秋千上抱了下来。沈青鸾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母亲怀里,撒娇道:“娘亲!秋千好好玩!爹爹推得可高了!”

苏氏温柔地用帕子替女儿擦去额角细密的汗珠,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你呀,就惯着她吧。”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全是疼爱。

沈巍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发顶:“今日鸾儿生辰,自然要尽兴。来,尝尝你娘亲特意让人做的芙蓉糕。”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沈青鸾小口吃着香甜软糯的点心,腮帮子鼓鼓的,满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天真无邪的脸上,美好得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这便是沈青鸾五岁生辰的开端,温暖、明亮,充满了被爱包裹的甜蜜。她像一株被精心呵护的幼苗,沐浴在父母双全、家世显赫的阳光雨露之下,尚不知人间疾苦,更不懂命运无常。

午后的时光在玩耍中飞快溜走。沈巍陪着女儿在花园里扑蝶、看池子里的锦鲤,耐心解答她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比如“蝴蝶为什么有这么多颜色?”、“鱼儿在水里怎么睡觉?”沈巍总能引经据典或结合生活常识,用浅显易懂的方式满足女儿旺盛的好奇心,引得小鸾儿看向父亲的眼神充满了崇拜,觉得爹爹是世上最厉害、无所不知的人。

“爹爹,”玩累了,沈青鸾依偎在父亲怀里,仰着小脸,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祖母是什么样子的呀?鸾儿都没见过呢。”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父亲锦袍上精致的云纹。

沈巍抱着女儿的手臂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有怀念,有遗憾,也有深藏的忧虑。他沉默了片刻,才用更低沉柔和的声音说:“祖母啊……她是个很温柔、很坚强的人。”他低头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眸,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模糊却温暖的影子。

他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样东西。

一枚温润无瑕、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平安扣。玉质细腻如凝脂,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只有指甲盖大小,用一根编织得十分精巧的红色丝线穿着。

“鸾儿,你看,”沈巍将玉扣放在女儿小小的掌心,“这就是你祖母留下的。她走的时候,爹爹就像你现在这么大。”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玉面,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眷恋。

沈青鸾小心翼翼地捧着玉扣,那温润的触感和父亲话语里的怀念,让她心里也涌起一种奇异的暖流。“祖母的玉扣……”她喃喃道,小脸上满是认真。

“嗯。”沈巍郑重地点点头,亲手将这枚意义非凡的玉扣戴在了女儿纤细的脖颈上。玉扣贴在肌肤上,带着一丝微凉,很快便被体温浸染。他仔细地将红绳调整好长度,让玉扣正好垂在小女孩的心口位置。

“鸾儿,今日你五岁了,爹爹把它送给你。”沈巍的大手轻轻按在女儿戴着玉扣的胸口,目光深沉而复杂,那里面蕴含的情感太过厚重,远非五岁的孩童所能完全理解。“爹爹不求你将来大富大贵,权势滔天,”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烙印,“只愿这玉扣能保我鸾儿一世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做个自在无忧的人。”

“平安喜乐,无病无灾……”沈青鸾懵懂地重复着,只觉得爹爹的手掌温暖有力,玉扣贴在胸口的感觉很舒服,爹爹的话也让她心里暖洋洋的。她伸出小手,紧紧攥住了那枚小小的玉扣,仿佛握住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扬起灿烂的笑脸用力点头:“嗯!鸾儿记住了!谢谢爹爹!鸾儿最喜欢爹爹了!”

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靥和那双清澈见底、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眼眸,沈巍心中那份深藏的忧虑却并未散去,反而像沉入水底的石头,更加清晰。“不求大富大贵,权势滔天”——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身为手握重兵的镇北侯嫡女,这份最朴素的愿望,注定将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只是此刻,他不愿也不忍打破这片刻的温馨,只将万般思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将女儿更紧地搂在怀里。

命运的齿轮,在沈青鸾攥紧那枚平安扣、感受着父亲深沉祝福的这一刻,悄然开始转动。这枚承载着祖母遗泽与父亲无尽祈愿的温润玉石,将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成为她身处炼狱时唯一的精神火种,也将是她刻骨铭心的爱与痛的最初见证。

生辰的欢庆并未结束。傍晚时分,镇北侯府华灯初上,宾客盈门。沈巍军功赫赫,深得圣心(至少表面如此),朝中同僚、勋贵世家纷纷派人送来贺礼。府邸前车马如龙,热闹非凡。

沈青鸾被奶娘和丫鬟们精心打扮过,穿着喜庆的大红色绣金线百蝶穿花裙,像个精致的瓷娃娃,跟在母亲身边,乖巧地向来客行礼问安。她虽小,却也隐隐感觉到今日的不同,家中比平日更热闹,来往的人更多,看向她的目光也各式各样,有纯粹的喜爱,也有带着审视和估量的复杂。

“哟!这就是咱们的小寿星青鸾小姐吧?长得可真俊俏!像极了侯爷夫人!”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满面堆笑的贵妇人走上前,亲热地拉着沈青鸾的手,话语间带着刻意的讨好。她是吏部侍郎的夫人。

“青鸾见过夫人。”沈青鸾依着规矩行礼,声音清脆,仪态落落大方,引得周围几位夫人连连称赞“侯府千金好教养”。

这时,另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林夫人谬赞了。小孩子家,当不得如此夸赞。”说话的是另一位穿着素雅、气质温婉的夫人,她身边跟着一个年纪与沈青鸾相仿的小女孩。那女孩穿着粉蓝色的衣裙,梳着双鬟,容貌清秀,但眼神却不像沈青鸾那般灵动活泼,反而带着一种超出年龄的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是户部尚书林承泽的夫人柳氏,身边的女孩便是其嫡女,六岁的林晚晴。

柳氏的目光在沈青鸾颈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扣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林晚晴则规规矩矩地行礼:“晚晴见过沈夫人,见过青鸾妹妹,祝妹妹生辰安康。”声音清脆,礼仪周全,挑不出一丝错处。

“晚晴姐姐好。”沈青鸾也回礼,好奇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有点“小大人”模样的姐姐。她天性活泼,主动问道:“晚晴姐姐喜欢玩什么呀?等下我们去花园看锦鲤好不好?”

林晚晴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却少了几分孩童的真挚:“青鸾妹妹喜欢就好。妹妹生辰,自然听妹妹的。”她回答得滴水不漏,目光却再次扫过沈青鸾颈间的玉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混杂着好奇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孩童间的初次见面,在大人客套的寒暄下显得波澜不惊。然而,这看似寻常的相遇,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各自带着不同的轨迹,注定将在未来的深宫岁月里,掀起滔天巨浪。一个是如骄阳般明媚、尚不知人心险恶的侯府明珠;一个是早慧沉静、已在母亲言传身教下初识世情冷暖的尚书千金。命运的丝线,在她们稚嫩的手腕间,悄然缠绕。

晚宴开始前,宫里的赏赐到了。领头的大太监笑容可掬,展开明黄的圣旨,高声宣读。赏赐丰厚,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珍玩摆件,琳琅满目,足见圣眷隆厚。然而,在众多赏赐中,有一件东西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把纯金打造、镶嵌着七色宝石的长命锁。锁身雕刻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华美异常,在灯火下熠熠生辉,几乎晃花了人眼。大太监特意捧到沈青鸾面前,笑道:“陛下听闻今日是沈小姐芳诞,特赐此‘七宝如意长生锁’,愿小姐福寿安康,如意吉祥。”

满堂宾客顿时响起一片艳羡的低语。御赐长命锁,还是如此华贵珍稀的七宝如意锁,这份恩宠,在京城贵女中也是独一份了!

沈巍和苏氏连忙带着沈青鸾跪下谢恩。沈青鸾好奇地看着眼前金光闪闪、璀璨夺目的长命锁,只觉得它很漂亮,比爹爹给的玉扣亮多了。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冰凉的锁面。

沈巍低垂的眼帘下,眸光却深沉似海,不见半分喜色。这御赐的金锁,如此张扬华贵,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昭示和束缚。它提醒着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沈家的荣辱兴衰,早已与皇权紧紧捆绑。这“福寿安康,如意吉祥”的祝福背后,是帝王深不可测的权术与掌控。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女儿颈间那枚温润朴素的平安扣,心中那份忧虑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

晚宴在觥筹交错中继续。沈青鸾终究是小孩子,热闹过后便有些困倦了。苏氏心疼女儿,便让奶娘先带她回房休息。

奶娘抱着睡眼惺忪的沈青鸾穿过灯火通明的回廊,往她的绣楼走去。经过前院书房外的月亮门时,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顺着夜风隐隐传来。

“……陛下此举,无异于养虎为患!北狄狼子野心,和亲岂能换来长久安宁?不过是饮鸩止渴!”是父亲沈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侯爷慎言!”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急忙劝阻,带着惶恐,“圣意已决,岂是我等臣子能妄议的?况且……陛下对北境军务,近来似乎也……”后面的话语低了下去,听不真切。

“哼!他疑我沈巍拥兵自重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边关若无重兵,如何震慑狄虏?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边关百姓再遭屠戮?!”沈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沉痛与愤懑。

奶娘吓得脸色一白,抱着沈青鸾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她们没有注意到,怀里原本困倦的小女孩,在听到父亲那饱含愤怒与沉痛的话语时,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那些关于“北狄”、“和亲”、“拥兵自重”、“疑心”的词语,如同冰冷的雨滴,猝不及防地落进了她无忧无虑的梦境边缘。

原来,在那温暖明亮的梧桐树下、在那其乐融融的晚宴背后,父亲宽阔的肩膀上,早已压着如此沉重的阴云。这阴云来自遥远的边关,来自波谲云诡的朝堂,更来自那高高在上、心思难测的帝王。

沈青鸾在奶娘怀里蹭了蹭,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心口那枚温润的平安扣,沉沉睡去。梦里,似乎有金色的锁链在闪耀,也有父亲沉重叹息的回响。

(第六章暖阳初照(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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