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城的城门,像一头沉默巨兽张开的嘴,吞吐着喧嚣的人流。陈雅仰着头,脖子都有些酸了,才勉强看清城楼上模糊的“天风”二字。青灰色的巨石垒砌的城墙高耸入云,比她想象的还要巍峨、还要……吓人。城门口披着皮甲、挎着腰刀的守卫,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扫过每一个进城的行商脚夫。陈雅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小包袱,那里面包着她仅有的家当:爹留下的家书、娘的木簪,还有几件旧衣裳。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比村里被狗撵的兔子还快。
“别怕,跟着我。”林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他倒是神色如常,甚至有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城门口的石雕,仿佛眼前不是雄关巨城,而是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只是他肚子里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长鸣,在嘈杂的人声中异常清晰。
陈雅的脸腾地红了,林枫却只是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看吧,城门再大,也挡不住五脏庙造反。”
轮到他们过关了。守卫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尤其在陈雅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官…官爷…我们…东河镇来的…”陈雅紧张得舌头打结,手心全是汗。
林枫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陈雅挡在身后,脸上堆起一个老实巴交、甚至有点憨厚的笑容:“官爷辛苦。我们是东河镇那边逃难来的,家里遭了灾,想来城里找条活路,投奔个远房亲戚。”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从怀里摸出一枚边缘有点发黑、看着像是被火燎过的铜钱,动作隐蔽地塞到守卫手里,“一点心意,给官爷买碗茶水润润喉。”
那守卫手指捻了捻铜钱,入手竟有股奇异的温热,仿佛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他狐疑地看了林枫一眼,林枫只是笑得更加诚恳无害。守卫最终挥了挥手:“进去吧!城里规矩多,别惹事!”
“哎!谢谢官爷!”林枫点头哈腰,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陈雅迅速钻进了城门洞。
一进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喧嚣的声浪扑面而来!宽阔的青石板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旗幡招展。卖胭脂水粉的、吆喝布匹绸缎的、支着炉子炸油饼的、耍猴卖艺的……各种气味、声音、色彩混杂在一起,冲击着陈雅的全部感官。她眼睛瞪得溜圆,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暂时将那离别的悲痛和对未来的迷茫压了下去。
“哇!林大哥,你看那个!好高的楼!那个点心铺子好香啊!那个是什么?喷火的?”陈雅像个刚出笼的小鸟,兴奋地指指点点。
林枫则是一副“小场面”的表情,眼神里带着点“这地方也就这样吧”的淡然,只是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揉了揉肚子,目光在热闹的街市上扫过,重点落在了那些能填饱肚子的摊位上,还有那些路人鼓囊囊的钱袋子上。
“别光顾着看热闹了,小雅。”林枫叹了口气,“咱们得先解决‘咕噜将军’的问题,再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儿。盘缠可不多了。”
陈雅这才想起现实,小脸顿时垮了下来:“那…那怎么办?”
“自力更生,创业!”林枫打了个响指,眼神变得贼亮。他发挥出当年在东河镇当“巡捕”时练就的观察力,拉着陈雅在几条相对不那么拥挤但人流尚可的街巷里穿梭,最终在一个靠近杂耍摊子、人流尚可的街角停了下来。这里摆摊的人不多,看起来也没凶神恶煞的城管(天风城叫“市巡”)常驻。
“就这儿了!风水宝地!”林枫拍了拍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阶。
“创…创业?卖什么呀?”陈雅一脸茫然。
“先试试你的手艺!”林枫鼓励道,“你不是会绣花吗?绣个荷包、帕子啥的,肯定有人买!”
陈雅眼睛一亮,对啊!她连忙从包袱里翻出针线和几块还算干净的碎布头,坐在石阶上就埋头绣了起来。她绣得极其认真,针脚细密,很快就绣好了一方帕子,上面是一对相依相偎的…呃…某种鸟类?
林枫拿起来一看,嘴角抽了抽:“小雅…你这鸳鸯…精神头挺足啊?”那两只鸟昂首挺胸,眼神犀利,翅膀支棱着,与其说是在戏水,不如说是在准备掐架。
旁边一个路过的胖大婶凑过来瞄了一眼,噗嗤笑出声:“哎哟,小娘子这绣的是斗鸡呢?挺传神!”
陈雅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林枫赶紧打圆场:“艺术!这叫抽象艺术!超前审美!懂不懂?”胖大婶撇撇嘴,笑着走了。
“林大哥……”陈雅委屈得快哭了。
“没事没事!此路不通,咱换一条!”林枫豪气干云地一挥手,“看我的!”他目光扫视,看到旁边有个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摊子前生意清淡。他清了清嗓子,找了块破木板,用炭笔歪歪扭扭写上“代写书信,童叟无欺”八个大字,往地上一戳。
很快,一个急着给在外做工儿子报平安的老大娘过来了:“小哥,帮我写封信,就说家里都好,让他别惦记,钱省着点花……”
“好嘞!包您满意!”林枫提笔(临时从隔壁摊借的),沾墨,凝神静气,笔走龙蛇!只见他手腕翻飞,姿态潇洒至极,笔下墨迹酣畅淋漓,力透纸背,一篇……辞藻华丽、引经据典、骈四俪六的家书瞬间完成!
林枫满意地吹了吹墨迹,递给老大娘:“大娘,您看!这字,这文采!保管您儿子看了,感动得涕泪横流,干活更有劲儿!”
老大娘拿着那张写满“墨宝”的纸,眯着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脸茫然地问:“小哥…这…这写的都是啥?我儿子…他就认识几个庄稼字儿啊……”
林枫:“……”他忘了考虑客户文化水平了。
就在两人再次陷入窘境时,旁边卖糖葫芦的老大爷慢悠悠地熬着糖浆,用勺子颤巍巍地在石板上画着简单的桃子、兔子,动作慢得让人着急。几个孩子围在旁边等着,小脸上写满了渴望。
林枫眼睛猛地一亮!他蹭地站起来,走到老大爷摊前,笑得无比灿烂:“大爷,借您家伙事和糖浆用用?我帮您画几个快的?”
老大爷狐疑地看着他:“你?会画?”
“略懂,略懂!”林枫不由分说,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滚烫粘稠的糖浆。就在糖浆即将滴落的瞬间,他的手腕以一种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轻轻一抖——勺子仿佛化作了他指尖的延伸!
唰!唰!唰!
金黄的糖浆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光滑冰凉的石板上欢快流淌、勾勒、凝固!
一只展翅欲飞、翎羽毕现的凤凰!
一条须爪张扬、活灵活现的游龙!
一只憨态可掬、惟妙惟肖的小兔子!
甚至还有一个线条简练但神韵十足、扛着锄头的……陈年头像?!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几个呼吸!
老大爷的勺子还僵在半空,眼睛瞪得像铜铃!
围观的孩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哇——!!好厉害!!!”
连旁边看杂耍的人都忍不住被吸引了过来。
“神了!这手艺!”
“小哥!给我来个龙!不,来个凤!不,都要!”
“我要那个扛锄头的大叔!像俺爹!”
人群瞬间把林枫的小摊(或者说老大爷的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林枫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手上动作更快了。他一边“画”着,一边还跟孩子们逗趣:“小猴子要不要?大老虎怕不怕?”心里却在暗爽:无敌的微操和精准控制力,用来画糖画?简直是大炮打蚊子——但蚊子真香啊!
陈雅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忍不住捂嘴偷笑。她看着林枫那专注又带着点小得意的侧脸,看着周围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大人惊艳的眼神,心头笼罩的阴霾似乎被这甜蜜的糖香和热闹驱散了些许。她赶紧帮忙收钱,小小的钱袋很快变得沉甸甸、暖烘烘的。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穿着皂色短打、腰挎短棍的“市巡”被这边的喧闹吸引了过来,他皱着眉头挤进人群,看到林枫“鸠占鹊巢”用着老大爷的摊子,生意还如此火爆老大爷反而被挤到一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喂!那个画糖画的!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有市引(营业执照)吗?交摊位税了吗?”
市巡的声音带着官腔,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走过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老大爷也紧张地看着林枫。陈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枫的衣角。
林枫眼神微眯,脸上却瞬间切换成惶恐又讨好的笑容:“哎呀!官爷!误会误会!我这是看大爷忙不过来,帮帮忙,帮帮忙!这就走!这就走!”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把刚收的几枚铜钱塞进陈雅手里,然后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不小心地,用脚尖踢了一下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小块圆溜溜的果核。
那果核“滴溜溜”精准无比地滚到了市巡抬起的右脚正要落下的位置。
市巡只觉得脚下一滑,重心顿时不稳!“哎哟!”一声惊呼,整个人像个笨拙的陀螺,张牙舞爪地向后仰去,“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儿!短棍也脱手飞了出去。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和惊呼。
“哎呀!官爷您小心脚下!”林枫一脸“惊慌失措”,伸手去扶(动作慢得恰到好处),另一只手却飞快地收拾起自己的“作案工具”——那个小勺,顺便把刚画好的几个糖画往旁边几个孩子手里一塞,“拿着吃!快走快走!”
趁着市巡摔得七荤八素、人群混乱的间隙,林枫一把拉起还在发懵的陈雅,低喝一声:“风紧!扯呼!”两人如同两条滑溜的泥鳅,瞬间钻出人群,消失在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只留下那个倒霉的市巡坐在地上揉着屁股骂骂咧咧,和一群拿着免费糖画、欢呼雀跃的孩子。
七拐八绕,确认甩掉了可能的尾巴,两人在一个僻静的后巷停了下来。林枫靠着墙,装出一副很累的摸样,喘着气,陈雅则捂着胸口,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林…林大哥!刚才…刚才太刺激了!还有那糖画!你怎么画的那么快那么好?就像…就像变戏法一样!”
林枫得意地掂了掂陈雅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发出悦耳的铜钱碰撞声:“小意思!这叫…熟能生巧!”他当然不会说那是无敌手速加精准控制的功劳,“走!有钱了!先祭五脏庙,再找个窝!”
两人用这“创业”得来的第一桶金,在靠近城墙根的一个偏僻角落里,租下了一间极其简陋的小屋。屋子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凳,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屋顶的茅草看着也不太厚实。但对于两个刚刚失去家园的人来说,这四面墙和头顶的屋顶,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陈雅麻利地打扫起来,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着,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冀。林枫则倚在门框上,看着夕阳的余晖透过破窗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大哥,”陈雅擦完最后一块地方,直起身,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她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枫,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渴望,“你…你能不能…教我?”
“教你?教什么?”林枫一时没反应过来。
“教我…像你那样!”陈雅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比划着,“就是…指尖能发光!能一下子…让坏人动不了!能…能在石板上画出那么好看的糖画!我想学!我想变得…不那么没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无比认真。经历了那血腥的雨夜,目睹了村庄的焚毁,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渴望力量,渴望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瑟瑟发抖、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
林枫愣住了。他看着陈雅眼中跳跃的火焰,那里面有对力量的渴望,有对逝去家园的痛,更有对他那份“神秘”的、能守护的力量的向往。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表情。
“学那个啊?”他拖长了调子,仿佛在思考一件很为难的事情。他走到屋子中间唯一还算干净的那块空地上,随手捡起一根掉落的茅草杆,在手里掂了掂。
“行啊!”他忽然咧嘴一笑,带着点促狭,“想学仙术?第一步,先学挨打!来,站稳了!感受天地灵气!想象你自己是一根…嗯…很结实的木桩!”
他拿着那根轻飘飘的茅草杆,作势要往陈雅身上戳,动作慢得像蜗牛爬。
陈雅:“……”她看着那根毫无威胁的茅草杆,再看看林枫那一脸“我是严师”的搞怪表情,刚才那点悲壮和严肃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
“林大哥!”她跺了跺脚,又好气又好笑,“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啊!”林枫无辜地眨眨眼,“万丈高楼平地起,挨打是基础中的基础!你连一根草的攻击都承受不住,怎么承受天地伟力?来!站直了!气沉丹田!想象你是一块石头……”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在小屋的破窗外,屋内点起了微弱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林枫那故作严肃的“教学”和陈雅气鼓鼓又带着点期待的抗议声,交织在一起,给这间简陋冰冷的小屋,带来了劫后余生第一缕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烟火气。踏入仙途的第一步,就在这鸡飞狗跳的嬉闹中,歪歪扭扭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