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酆楼顾不上朱嘉澍,顾自向北继续疾驰,浓重的夜色被一骑绝尘割开,升腾的尘土扬起数丈有如天地帷帐。
来前朱大将军已经嘱咐过,药罗葛那边自己无需掺和,朱嘉澍足够应对那几百轻骑,而自己,要去救一个人。
此人前两年刚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不多时便在河南道登州混的风生水起,靠着些稀奇玩意和古怪手段成了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照常理一个寻常商贾是不值得堂堂左军大都督和定北大将军牵挂的,但偏偏这么蹊跷,此人不仅让朱大将军派出自己的亲儿子直面牵制回鹘小可汗及前遣的二百余骑人马,还给自己许下那等承诺,更是让左军大都督的影卫军出动一半有余,只为了将那人从回鹘手中救回。
“本公要那人毫发无损得回来,我大靖国的国运,大半系于此人之上。”回想起大都督的嘱托,以及他将遮未遮的半卷皇昭,酆楼夹紧了马肚子,他深知如果此行失败意味着什么,他心中没有天没有地,但是师父的安危自己不得不重视。
狠狠一鞭子抽下去,胯下战马嘶鸣一声,扬起的沙尘犹如风卷残云般向回鹘方向刺去。
另一边,朱嘉澍压着马,在夜色中顺着阴影疾驰,马蹄上裹着厚厚的棉布,马蹄声在十丈外便轻不可闻,他早知道酆楼向北走了,他猜到父亲给酆楼另作了安排,便没过问兀自去了。
一路上佩刀嗡嗡作响,天上浓云滚滚,隐隐有雷电在乌云间闪腾,这是风雷刀感受到回鹘轻骑的势了。
江湖豪杰外修体魄内练气力,一呼一吸间内力翻涌成气,带动筋骨释放招式,体魄虽有极限,但内力的修炼却永无止境,断水境便可以内力截断水流,甚至让大江逆流也不为过。而兵卒毋须习武,军中重阵法而非个人实力,所以军中老兵常年组团操练,精气意志高于常人,数百人凝聚之时,则成势。
风雷刀是风雷塔镇塔之宝,更是塔主的贴身之物,塔主有意将位置传给朱嘉澍,便力排众议提前三十年将风雷刀赐予朱嘉澍伴身而行,自称“磨刀砺人,两不耽误”。风雷刀传承数百年,体内蕴藏历任塔主一丝内力,数十股内力在刀内翻涌,除了使用时调动体内内力更加得心应手之外,它也能察觉到周遭的气与势。此刻,它便察觉到了回鹘骑兵的势。
朱嘉澍按住刀柄翻身下马,这一路上风雷滚滚不断引出自己体内的气,早已化作天象与滚雷混作一团,回鹘人已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逼近,无需继续隐藏。
前方不远回鹘骑兵在马上抽出弯刀,战马在风中惴惴不安磨蹄嘶鸣,朱嘉澍粗一打量,约有八十来骑,其余的压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药罗葛仁美小可汗是哪位,左军大都督与定北大将军托在下给小可汗带句话。”。回鹘骑兵分开一道,一个留着龙髯胡鬓的大汉乘着马站出来:“老子就是,有话快讲,别婆婆妈妈得耽误你上路。”。
霎时云中炸雷狂风呼啸,朱嘉澍两个箭步冲上前去,不及众人反应,一脚踹中药罗葛仁美的战马将他踢翻在地,风雷刀鞘顶住药罗葛的脖颈:“他们说,今天把你杀了喂猪。”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叫骂着挥刀向朱嘉澍后颈砍去,企图趁其不备直接斩杀!
朱嘉澍不急斩了这回鹘小可汗,企图玩个帅的耍耍威风,他微微用力,以刀鞘为钉从药罗葛腋下皮裘穿过将他钉在地上,而后一个鹞子翻身堪堪从袭来的弯刀之上飞过,一刀躲过,十刀挥来!朱嘉澍俯身扫堂,一众战马被他一脚踢断腿,围攻的几人重心不稳翻下马来重重摔倒在地烟尘飞腾。“放箭!”只听一人大喊,数十支鸮羽箭直直飞来。
回鹘善射,弓大力沉,以鸮为羽,顷刻可飞数十丈,此刻朱嘉澍距离回鹘人引弓搭箭不过十丈,方才下令射箭的药罗葛石坚狞笑着,等待朱嘉澍哀嚎倒地。他不止一次南下猎杀大靖国民,非常清楚中了这几箭对方会发出何等惨烈的哀嚎,他期待着这个半路杀出的小子倒在地上混着鼻涕眼泪给自己求饶的样子,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学了两天拳脚功夫便觉得自己是盖世英雄,那我便让你明白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想象中的惨叫没有传来,却是迎来一道惊雷由天而降直通大地!电闪雷鸣久久不散,照得这天地间光芒万丈,炸得这回鹘人俯首投地,石坚站得稍远,却也只是强撑了几秒便与战马一同伏在地上,感受这滔天雷震带来的声势威压!
鸮羽箭来势汹涌迅若霹雳,朱嘉澍还是小瞧了回鹘弓箭,避无可避之下便只能尝试硬碰硬,朱嘉澍在雷电中放空心境,内力随着呼吸源源不断充斥在身周保护他不受雷电反噬,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引动风雷刀内的内力,仅是其中最薄弱内力的一丝余威也有如此威势,他不由得感叹自己与前辈的差距。雷电在他身边闪腾跳跃,顺着气的薄弱处一股脑向他体内钻,如同狂怒银蟒,逼得朱嘉澍不得不将内力运转速度再次提高,以防止雷电入体。
四周的回鹘人被疾风惊雷压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别说起身,抬头的力气都消失殆尽,药罗葛仁美心中惊叹:这是什么怪物,区区二十来岁便有如此实力,中原什么时候出了如此一位奇才!
半晌之后,雷电渐渐隐去,只留下一片焦土证明刚刚的神迹,朱嘉澍保持着抽刀的动作,风雷刀被堪堪拔出一丝,凛冽刀锋还残存着方才雷光,雷光腾闪照在药罗葛仁美脸上。朱嘉澍为了抵御刚刚的雷击,内力已被消耗大半,丹田中早已见底。心中暗道不妙,自己托大不顾塔主先前嘱托,强行拔出风雷刀,此刻面临一众敌人却消耗了大半内力,凶多吉少了!
想装一把大侠怎么这么难啊!
周遭的回鹘人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药罗葛石坚却是发现了朱嘉澍尽力掩藏的疲态,他二话不说引弓搭箭将套马索射出去,朱嘉澍听闻箭羽破空声,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鸮羽箭咻一声一头扎进他的左腕,箭头前进后出,死死卡住关节。朱嘉澍倒吸一口凉气,钻心的痛传来,疼的紧下意识抽回左手,却是套马索已被药罗葛石坚捆在腰上,一时间竟没有抽动。
“给我把他钉在地上,我要慢慢玩死他。”药罗葛石坚会想起方才窘态,阴着脸,引马后撤,套马索渐渐收紧,血液猩红顺着伤口将套马索染成黑红色。
周围兵卒紧忙引弓,几箭射出,朱嘉澍听着箭羽破空声咬牙低吼一声,俯身躲过几箭,双足一蹬,生生踏出两个深坑,如一道霹雳冲向药罗葛石坚,离他不远的药罗葛仁美被这一冲的气势震击肺腑,闷出一口黑血。
不过十余丈,朱嘉澍两次点地便冲到药罗葛石坚马前,他狠狠盯着石坚惊恐的眼睛,高抬右腿,准备一击将他抹杀!
朱嘉澍腾空而起,狠狠向药罗葛石坚劈去,脚边风雷阵阵,内力疯狂运转,鲜血自手腕处喷涌而出,石坚能感受到阵阵酥麻遍布全身,他早已被镇得动弹不得。
却在此刻突生异变,一只大手稳稳接住朱嘉澍全力一击,两股力量冲撞在一起,由朱嘉澍身周炸开一阵鸣雷,引得风声雷声呼啸不止!
“完了,回鹘里还有个炼体的高手!”朱嘉澍昏过去前如是想到。
月色西落,暖阳初升,天间游鸟被一线风尘惊扰,啼了几声,忙避开一众人马向南飞去。
药罗葛仁美一马当先,手中紧攥着从朱嘉澍身上搜出来的将军府世子腰牌,仰天狂笑不止。本想着将那胖子掠回回鹘汗庭再去河北道抢几个娘们来给兄弟们放松放松,不曾想这一趟收获颇丰,竟还擒了个将军之子,这可结结实实地给了大靖国一耳光。
药罗葛石坚也猖狂大笑,仰头灌了两口马奶酒,又紧了紧鞍上绳索,生怕这捆着的大功凭空消失。
朱嘉澍被药罗葛石坚拖于马后,身下垫了张羊皮子,不求让他多活一会,只求拖到回鹘汗庭还能有个人样。药罗葛石坚回头扫了一眼朱嘉澍,啐了一口,拿起风雷刀,猛力抽拔,却未能动其分毫。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这鬼东西怎个如此紧致,自己这一路没少折腾这刀,不管怎么折腾都不动丝毫,透过镂空的刀鞘,隐隐能看到风雷刀寒光凛冽的刀锋,药罗葛石坚又叹了口气,好好的一把刀,要是能为我所用该多好。
“斯卢我,这次你生擒大靖国将军之子,回了汗庭定是重重有赏啊,哈哈哈哈,这赏钱你怕是又要交给阿依慕吧?”药罗葛石坚调笑着,仆骨斯卢我一个两米高的粗狂大汉低头傻笑:“哪有拿了钱不给媳妇的道理。”。这番话引来一众同僚的调笑:“哈哈哈哈哈斯卢我,你跟阿依幕还没成婚呢就已经叫媳妇了啊,小心人家带着你的钱跟别人跑了不要你个傻大粗哈哈哈哈。”,仆骨斯卢我笑骂几句,心里却美滋滋的。这次生擒大靖世子,自己终于能升官了,届时就有底气去奚耶勿部族提亲了。
等朱嘉澍醒来已经是快傍晚了,他扭了扭身子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皮子里,随即后背传来钻心的痛,大抵是皮子被一路的砂石磨透了,将他的后背刮了个血肉模糊。他扭头看了看,回鹘轻骑正在休整,挖坑生火烤着一头黄羊。
朱嘉澍做出动静引得几人扭过头来,药罗葛石坚走上前,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又冲他脸上来了几拳,朱嘉澍怒目圆整盯着他一声不吭,药罗葛石坚吐了一口唾沫,回头唤来仆骨斯卢我说:“把这小子打晕,让他再睡上两天。”
一记重拳狠狠轰在朱嘉澍额角,他终于是又睡了过去。
仆骨斯卢我揉了揉手:“这小子头够硬的,昨晚生生对着他的头踹三脚才让他晕过去。”药罗葛石坚凑过来试了试朱嘉澍的鼻息,点了点头:“确实够硬的,没死。”。
这边刚安抚朱嘉澍入眠,那边就远远见有一骑自北向南而来,药罗葛石坚皱了皱眉头:“来人服饰不像我们的人,放出去的游哨怎么没拦住他?”仆骨斯卢我说:“大抵是派去捉‘胖子’的人回来报信。”“不应当,”石坚打断他“那边是父亲带队的游哨,如果是回来报信的应该已经见了父亲回汗庭领命了,来人诡异,小心应对。”
众人手按刀柄看着来人愈近,脸上的神色愈加紧张——那服饰看来分明是个汉人,骑着回鹘快马,后面还带着个胖子。怎么会,经过一天的快马加鞭,一行人早已进入回鹘汗国三百余里,这里怎么会有汉人。
等人近了,对方留下那胖子一个人在马上局促,自己翻身走到药罗葛石坚身边,看了眼如同死人般躺尸的朱嘉澍,笑了笑:“请问,这里距营州还有多远?”
石坚拔刀搭在来人的脖子上,用蹩脚的汉语问:“你是谁,怎么突破我们的游哨进来的!”来人笑了笑,从背后摸出一颗头颅扔在地上:“将他们杀光,便过来了。”
仆骨斯卢我定睛一看,地上头颅正是药罗葛仁美,血肉模糊的头颅上写满惊恐。顿时气血上涌,飞身下马怒吼一声一记重拳砸向来人面门,他自小跟随药罗葛仁美,受药罗葛家族的养育,药罗葛仁美将仆骨家扶持至今,他早已将药罗葛仁美视如生父。
这一拳砸了个空,对方诡异得躲过这一拳,出现在仆骨斯卢我的身后,一柄匕首狠狠扎进药罗葛石坚的面门,又猛地一拍刀柄,整个匕首重重砸进药罗葛石坚的头,从脑后穿出钉在地上。
药罗葛石坚在短短一霎死于非命,让仆骨斯卢我更加癫狂,他大喊一声,踏碎脚下顽石,宛如一支箭冲向来人,来人不慌不忙,蹲下去拍了拍朱嘉澍的脸:“小将军,起床啦,酆楼来叫小将军起床喽,再不起床赶不上早饭了。”
斯卢我看酆楼丝毫不做反应,神色更加癫狂,他重踏几步,瞄准酆楼的头有如霹雳惊雷踢了过去。这一击重如泰山,扬起的风尘迷了斯卢我的眼睛,等他再睁眼一瞧,两人都消失不见了。
“金胖子,你照看好他,我去去就回。”酆楼不知何时带着朱嘉澍出现在马边,他把朱嘉澍拎到马上嘱咐给胖子。
回鹘骑兵不等仆骨斯卢我命令,搭起强弓射出鸮羽箭,箭头带着寒光直冲三人一马而去,金胖子吓得惊叫一声,酆楼却不慌不忙,一踹马腿强拉缰绳,将马掀翻给三人挡了个严严实实,战马嘶鸣着接下了所有鸮羽箭,金胖子在抽搐的战马后面吓得发抖。
鸮羽箭配牛角短弓,气力苍劲,数根弓矢直透马身,露出的箭头发出摄人寒光,酆楼不紧不慢攥着箭头抽出几支,随手一甩,箭矢飞回,换来几声回鹘人的惨叫。酆楼拍拍朱嘉澍的脸:“死了没,没死起来杀人啦。”,朱嘉澍没有回应,金胖子颤颤巍巍得推了推他,颤抖着说:“他……他是不是死了啊!”。
酆楼白了他一眼:“这小子锋合境大成,寻常人难伤他分毫,那回鹘汉子也不过锋合境锻体大成,杀不掉他的。”,说罢他也不解释,从马尸上翻了出去,对着又一波射来的箭矢一捋,将其攥在手中,大手一挥又是几声惨叫。其余人方才见了药罗葛仁美的头颅,又亲眼见了酆楼一闪一刺便使药罗葛石坚毙命,心中早有了怯意,只有仆骨斯卢我怒发冲冠,他见寻常手段伤不了酆楼,便从马上抽出铁棒,铁棒重百二十斤七两,长八尺有余,舞动起来隐隐有号啕巨浪翻涌之声,令人心惊胆寒。
酆楼却没未他放在眼里,他慢悠悠翻出马尸之后,向回鹘轻骑走去,每走一步,回鹘人便怯懦一份。仆骨斯卢我暴起,挥舞铁棒,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酆楼。棍棒破空声如雷震江海,风声雨声浪涛声不绝于耳。
仆骨斯卢我知道来人境界在自己之上,还有诡异身法傍身,自己一击毙命的机会不大,于是使用了最为灵活诡变的浪打百里棍法,一吞一吐之间生生挥出二十七棍,却一击不中。在众人的眼里酆楼仍在信步闲庭毫无躲闪之意,但每当棍棒击中之际身形微动堪堪躲过这一击,众人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多强的实力才能完全无视仆骨斯卢我的浪打百里。
下一秒,空气一紧,似乎有一根血色的丝线自空中划过,回鹘人目光呆滞了一瞬,随后头颅顺风滚落,血洒了一地。
“你也玩够了吧?”酆楼冲着仆骨斯卢我眯眼一笑,随后右手一握接住仆骨斯卢我的攻击“玩够了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