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第三章

草原之上,天色尚在明暗间挣扎,晨曦吝啬地透出几缕微光,让这周遭依旧笼在一片朦胧暗色中。金胖子蜷缩在马尸之后,探出个脑袋来,身子止不住地打着哆嗦,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昨夜那清冷月光早没了踪影,只剩天边一抹橙红薄雾,如美人醉酒后脸颊挂批一抹红晕,肆意晕染。

金胖子晃晃头,草原清晨似是在眼前罩了一层纱,模模糊糊只能看清酆楼和仆骨斯卢我一动不动像在僵持。金胖子呼吸有些急促,雾气如细密蛛丝,缠上胡须,化作冰冷水珠,他却浑然未觉,只是顺着马尸,如蜗牛般往前蹭了一小步,伸长脖子企图看清端倪。

他本是一寻常富商,在中原的繁华中浸淫多年,胸无大志,就想着守着自家那万贯家财,在那热闹市井中逍遥自在过日子,每日吃些山珍海味,看些美人歌舞,好不快活。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两拨人马抢来抢去。他对这事倒是看得明白,虽然草原上比不过这花花世界,可是脖子上那是货真价实寒芒似雪的杀人利器,走不走都由不得他。本来在路上他都说服自己草原上的日子也不错,虽然吃羊肉时日久了一身羊膻味,可是好歹能活着,要是当时自己一摇头,那脖子上的刀可就抹下去了。

蝼蚁尚且偷生!

他又缓缓向前爬了两步。

何况草原上日子也不一定有多惨,那回鹘人的首领许下了重诺,财富、女人……财富与女人,刮骨钢刀啊……虽然吃羊肉时日久了一身羊膻味,但是好歹能活着啊。谁说不是呢,自己在大靖挣下这诺大的家业,是为了自己活得更好,虽然在大靖轻松自由,在回鹘汗庭没准得关起来给他们研究这研究那,但是在哪活着不一样呢。

他又向前爬了两步。

手中抓到的是什么?他低头看看,原来是被药葛罗石坚拿着耍的风雷刀。可怕可怕,这刀兵甚是可怕。金胖子摇摇头,像是为满地死尸道一声不值:看吧,这刀兵无眼,一起一落便是一条鲜活人命!啧啧啧,你看看这人方才多么嚣张,现在却已经变成一具散发羊膻味的尸体。看看身周死状惨烈的尸体,看看,死的多不值,活着才能拥有一切,此乃至理名言。看看他们死的多惨,生前的一切财富、女人、荣誉都与他无关了。

他继续向前爬了两步。

人为何而活?难不成自己真要坦然接受被软禁之苦,任人摆布?难道我金承五的后半生就要沦为别人的工具吗?

我岂会甘愿做那草原之上的两脚羊,在他们所设之圈中了却余生?如今有一个机会可以回去,难道我还要袖手旁观,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吗?

他爬的渐渐快了起来。

风雷刀方才被他紧紧攥在手中,他却浑然不觉。金胖子爬的愈来愈快,手脚并用、跌跌撞撞、脚步坚决!他冲向雾中朦胧的仆骨斯卢我,浓雾沾染在他的睫毛之上,恰似泪滴一般在脸上流淌。

“啊……!”金胖子狂奔着放声大喊,那喊声如同平地惊雷,声震四野,有如疾风骤狂,将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吹散!

他举起手中的风雷刀,如同挥舞木棒般对着仆骨斯卢我重重砸下!

“砰!”沉闷之声骤起,在草原之上轰然回荡。仆骨斯卢我却仿若未闻,宛若一座山岳。金胖子敛息凝神,双眸死死盯着仆骨斯卢我的壮硕背影,他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着,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僵硬,似要嵌入刀柄之中。寒风凛冽刺骨,他呼吸间吹出一阵白雾,在这冰寒空气中迅速消散。

仆骨斯卢我安静得可怕,安静得如同根本没有呼吸一般,仿佛与这茫茫草原融为一体,成为了一尊无声的雕塑。恰在此时,酆楼突兀地从仆骨斯卢我身旁探出脑袋,不满之声打破了这片寂静:“哎,我说老金,你瞎咋呼个啥呢?”。

“哎?”金承五揉揉眼睛,小心翼翼地绕开仆骨斯卢我,快步来到酆楼身侧。他不由分说地掀开酆楼的衣衫,极为仔细地检查起他的身体来。“哎哎哎老金你干嘛啊!”酆楼一个激灵裹紧衣服,眼神警惕打量金承五:“小爷是正经人啊,不做那种生意的!”

金承五脑袋发怔:“你没事儿?”,酆楼一脸委屈,又满是疑惑地整理好衣衫,反问到:“我能有什么事儿?”

金承五指向酆楼,眼中担忧、激动、欣喜交替闪烁:“我方才见你一动不动,还以为你遭遇不测了……呜呜呜呜呜……还好你没事啊,酆楼兄弟!”,酆楼听闻此言,才放松下来,系好衣衫咧嘴一笑,“我当你有什么特殊喜好呢,原来是担心我不敌那个皮帽子,”他走到仆骨斯卢我的尸体旁,拍了拍其肩膀,仆骨斯卢我应声倒地“我方才是在思索用什么样的武技收尾才能完全展现我的帅气,没想到被你搅了,罢了罢了,以后的机会多的是……”酆楼摆摆手,似乎极其惋惜。

终于确认酆楼安然无恙,且身旁的回鹘人皆已殒命殆尽,金胖子好似瞬间散去了方才凝聚起来的所有勇气。双手一摊,风雷刀应声落地,而后身子往后一仰,在朝阳初升的草原之上躺了个柔弱无骨之态。方才那不知是露水还是泪水流淌过的胖脸,被清晨的风轻轻一激,泛起了片片红血丝。他大口喘着粗气,满心庆幸着自己劫后余生,庆幸着自己被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杀神救回一条性命。

酆楼并不理会旁的,只顾在那满地尸骸之中翻腾,宛如粪海狂蛆,只见他蓦地搬起一条不知何人断落的大腿,冲金胖子挥挥手:“老金快来,翻翻这群皮帽子身上有什么值钱物件!”。那金胖子瞧着酆楼这般兴致勃勃地搜寻,又瞅了瞅满地血腥的尸块,强忍着呕意摆了摆手,沉声道:“算了算了,我虽然爱钱,但是这种钱我还是舍得扔在这的。”

酆楼没在意他的嫌弃,想到自己能独享这满地“藏宝箱”他便扬起嘴角,干的热火朝天。

金承五深一步浅一步挪到朱嘉澍身旁,俯身探查他的鼻息,感受到他微弱但规律的呼吸后彻底放松下来,倚着马尸大口喘息起来。

正轻松间却突生异象!

“铛……!”洪钟大吕之声,蓦然震响,恰似老龙长吟,浑厚悠长,悠悠荡荡于天地之间。刹那间,一股威严肃正之气,如若战马奔腾,自远方排山倒海般荡来。金胖子本已如止水般的心湖,遽然泛起惊涛骇浪,那颗心“嗖”一下高高悬起,仿佛要冲破嗓子眼儿。与此同时,疾风如怒,裹挟着钟声余韵,如潮水般汹涌席卷而至。酆楼渊渟岳峙,衣炔激荡翻舞,猎猎作响。他神色凝重,缓缓转头望着钟声来向,只见那处,一轮新月高悬,清冷孤寒,恰似肃杀弯刀,锋芒毕露。月辉与朝霞分庭抗礼,傲然争辉。

酆楼双眸凝,双拳紧握,那股气势自远处汹涌而来,仅仅是泄露一丝半点,便让他心中骇然。只此一瞬,他便断定来者实力之强横,堪称独步天下。“莫不是……”酆楼的手悄然按在大腿之上,拼命遏制住那股想要扭头便逃的冲动,他心中暗道:“卓真教中,只有他有此凝气成月的恐怖实力。真特么的完蛋玩意,小爷好不容易捡了这么多宝贝,难还没捂热乎就得跟我陪葬了!”

金承五只觉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般,连陷入昏迷中的朱嘉澍都开始不安扭动,金承五怔怔地望向草原尽头天地相接之处。恍惚间,有一人正缓缓而来。不过眨眼工夫,那人便如鬼魅般行至半途。金承五骇然,揉了揉眼睛,只当自己是看错了,然而,当他再次定睛望去时,却发现来人又近了许多。随着来人每靠近一分,疾风便越发凛冽,乌云也如影随形般迅速逼近。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来人已至百尺之内。狂风猎猎,黑云如潮,瞬间便将朝阳彻底遮蔽,天地被笼罩在新月光辉之下。

酆楼揉揉僵硬头皮,心中虽有些忐忑,却还是硬着头皮壮起胆子开口道:“蒲月大师,别来无恙啊!没想到在这见着您了,您不搁回鹘汗都呆着诵经著作,怎么来这了?”,蒲月大师闻言,缩地成寸一步便迈至酆楼面前。他身着一袭洁白无瑕的长袍,袍身之上用银线勾出繁杂经文,在月辉映照下熠熠生辉。腰间束着一根褚色宽腰带,镶嵌着一枚古朴玉环。头上戴着一顶白色圆帽,帽檐处钩织出一圈精致花纹,彰显其尊贵身份。他虽然已八十高龄,但身姿依旧壮硕挺拔,如同一棵苍松。他那古铜面庞上刻满了岁月痕迹,深邃的眼眸犹如空中寒星,透着洞察世事的睿智,又似有一抹慈悲之色深藏其中。浓密而花白的胡须垂至胸前,每一根都像是在诉说着岁月。蒲月大师双手合十,微微揖身,神色平和,声如洪钟:“小友,你这一身功夫可是日渐精进,已然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似你这般人物,应当去寻同辈翘楚切磋,又何苦来招惹这些寻常之人,徒增杀孽。”酆楼面色看似如常,可心海之中早已波涛汹涌,他尽力维持住自己玩世不恭的嘴脸:“大师,误会、都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前几天我跟两位朋友想领略这草原风光,便一同来此游历,奈何正玩到兴起便窜出来几位好汉,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是半句也听不懂啊,他们还抽出兵器对我不利,这才有这满地尸体……唉!”说着,酆楼佯装痛心疾首,摇头叹息,故作懊恼地轻抚着手中残肢断臂:“可惜了,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倘若祖龙一统天下时没遗漏了草原上诸多部落,统一了个中语言,咱们也不至于闹出这般误会,真是可惜至极。”。

蒲月大师微微一笑,双手再次合十作了个揖,道:“酆楼小友现如今有此等觉悟,卓真主母心中甚慰,还烦请小友帮我将这些孩子的尸身归拢归拢,我将他们带回卓真寺诵经超度。”蒲月大手一挥,衣袖随风烈烈作响,手指向身后:“小友帮我如此大忙,我便将这身外物送与你,供你返回大靖国境。”只见蒲月大师来时方向,一架马车缓缓浮现,正朝着这边行来。

“这一手装的太到位了”酆楼心中暗自腹诽,脸上却堆满了笑容,毫不含糊地应道:“蒲月大师吩咐,小子我必然鞍前马后,尽心尽力。我师父他老人家平日里就经常教导我要尊老爱幼,我为大师您做事,那就是在为自己积德咧!”。

蒲月大师微微眯起双眼,眼中寒芒暴涨,问道:“你师父他现在可在草原上?”。

酆楼一边不遗余力地归拢着尸体,一边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老不死的身体不好,可经不起折腾。在直隶府都嫌冷,更何况这幽北以北的苦寒之地,他是绝不会来的,没准现在在哪个温柔乡喝花酒呢。”。

蒲月大师长袍下紧握的手渐渐松开了,他随手一挥,漫天月辉和乌云散去,朝阳又重新撒在这片大地上。蒲月大师远远得向金承五欠身作揖,金承五忙跪地膜拜回礼。蒲月开口道:“你且放心,这是大可汗的果,与你等无关,我会放你等无恙离开。”说罢,他席地入定,用回鹘语喃喃诵经,身上笼了一层微不可查的清冷月辉。

酆楼心中暗暗骂娘,那咒骂之词汹涌如潮,句句直取这老贼的娘亲,可手上的行事却麻利得如同闪电,未有半分迟滞。周遭一片残肢断臂,那些尸身横七竖八地东一块西一块散落着,仿若残枝败叶被秋风肆意席卷,大片草地都被那刺目鲜血浸染得如铺上了一层厚实红毯。,蒲月整整念了两篇《新辉经》,酆楼才堪堪堆叠整齐。诸事初定,酆楼猫着腰悄悄伏在蒲月斜后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脚边的草叶。只盼着这老神棍能速速念完起身,自己好交了这棘手的差使,不想跟他多呆一时半刻。恰在此时,金胖子仿若拖着千斤重担,一路踉跄地拖着朱嘉澍挪到酆楼近旁,那额头上汗珠恰似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滚落,溅起细微的尘土。他强自咽下几口粗气,将声音压得极低,仿若生怕惊扰了这诡异氛围,问道:“咱们这是等嘛呢?”,酆楼嘴角轻轻一撇,脸上却堆砌起一副庄严肃穆的正经神色,轻声细语仿若怕惊了神明,说道:“蒲月大师乃是那早已悟道的大成领袖,承蒙卓真主母恩泽,每日皆会为这世间沉沦的亡灵虔诚诵经超度,此刻正值诵经良辰。待蒲月大师将《新辉经�9�9八篇》吟诵三遍,你我便可交了这光荣差事,远离这是非纷扰之地。”,金承五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不知多久,蒲月大师悠长的吟诵声终于戛然而止。只他神色虔诚,向着西方缓缓伏拜叩首,高呼一声“卓真主母恩泽万物”,声若洪钟,震得周遭空气微微颤动。刹那间,笼罩其周身的光辉如潮水般缓缓散去,他这才缓缓直起身形。酆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主儿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倏然出手,却不料蒲月只是手一挥,满地回鹘尸体被一把揽进袖里乾坤,没有多看酆楼一眼。酆楼低眉顺眼作揖:“小子我能为蒲月大师做事真真三生有幸,有疏漏之处还望大师不要怪罪。”蒲月微微挥了挥手,那辆马车便缓缓驶来,马蹄声在寂静的草原上显得格外清脆。“小友已然尽力,毕竟你所学所精者,不过是一身杀人夺命的本事罢了。”蒲月一边说着,一边将马车缰绳轻轻放在酆楼手里,随后轻轻拍了拍酆楼的肩膀。这看似平常的一拍,却似蕴含着千钧之力,只听他缓缓道:“还望小友日后多多向善,莫要与你那师父一般,做那浪荡不羁的登徒浪子。”话音刚落,蒲月的身影便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在原地,唯有远方天边远远传来他那缥缈的声音:“见了你师父,帮我转告,卓真寺蒲月定要取他性命!”。

方才被拍肩膀的酆楼此刻口鼻有血缓缓淌下,金承五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为他止血,不停念叨着关切之语。

酆楼纹丝不动,只狠狠盯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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