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秋意掠过操场,香樟树的叶子开始往下掉,在跑道上铺了层碎金。高三教学楼的电子屏亮得刺眼,红色的数字一天天减少——“距离高考还有270天”。
阮念念真的去了冲刺班。每个周末从早八点坐到晚六点,试卷一张接一张地发下来,油墨味混着粉笔灰,呛得人喉咙发紧。她把舞蹈视频设了加密,藏在手机相册最深处,只有在深夜刷题刷到头晕时,才会点开看几秒阿铭的《玻璃罐里的光》,看他扔掉背包的瞬间,仿佛自己也能跟着松口气。
直播间的互动明显变少了。
阿铭不再频繁喊她的ID,即使她发弹幕说“今天做对了最后一道大题”,他也只是在回复其他粉丝时顺带提一句“厉害”。有次程泽在镜头后喊:“铭哥,那个不吃香菜的小同学来了没?”被他用“别打扰人家学习”堵了回去。
阮念念知道他是好意。冲刺班的同桌是个复读生,总说“高三就得断舍离,手机都该扔了”,她懂阿铭是想让她专心备考,可心里还是像空了块地方,风一吹就发疼。
她开始减少看直播的频率,从每天必看到隔三差五才点开一次。有时赶上他正在跳舞,她就静音挂在后台,看着屏幕里那个跳动的身影写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音乐节奏莫名合拍。
十月模拟考,阮念念的排名回到了六十名。阮惠芳难得在饭桌上笑了,给她夹了块排骨:“这才像话,再努努力,冲回前五十。”
她把这个消息发给阿铭,隔了很久才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真棒。”
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话,像老师对学生的敷衍表扬。阮念念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半天,突然觉得有点累。她把手机塞回书包,转身去了舞蹈室——那是她软磨硬泡让母亲同意保留的“每周两小时放松时间”。
镜子里的自己瘦了些,脸颊线条更清晰了,只是跳舞时总像带着股放不开的劲儿。她试着跳《玻璃罐里的光》,却在扔掉“背包”的动作时停住了——没有阿铭的音乐,没有直播间的弹幕,这个动作突然显得很可笑。
“咔哒”一声,舞蹈室的门被推开,夏知瑶探进头来:“念念,你听说了吗?阿铭要办线下见面会了!就在下个月,咱们市的文化中心!”
阮念念的心跳漏了一拍:“线下见面会?”
“是啊,”夏知瑶跑进来,打开手机给她看海报,“你看,他说‘和粉丝们面对面跳支舞’,门票明天开售!”
海报上的阿铭穿着黑色卫衣,站在聚光灯下,笑容比直播间里更亮。阮念念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着“见面会”三个字,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去啊,见他一面”,另一个说“别分心,你的目标是前五十”。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没看冲刺班的网课,守在直播间等阿铭说见面会的事。
“对,下个月十六号,在江城文化中心。”阿铭对着镜头点头,手里拿着见面会流程表,“会跳几首新舞,也会和大家聊天,想来的朋友记得抢票,别买黄牛啊。”
弹幕里刷满了“想去”,阮念念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过呢,”阿铭突然抬头,眼神扫过镜头,“高三的小朋友就别来了,好好准备考试,等你们考完了,我单独给你们跳。”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阮念念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她默默退出直播间,把手机放在桌洞里,继续啃那道还没解出来的物理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洞,墨渍晕开,像滴没忍住的眼泪。
见面会当天,阮念念正在考场上答文综。窗外的阳光很好,她却盯着“文化中心”的方向出神,想象着阿铭在舞台上跳舞的样子,台下应该坐满了举着灯牌的粉丝吧?会不会有人替她喊一句“念念不吃香菜来了”?
考试结束铃响时,她的政治大题还有半道没写完。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没有点开阿铭的直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最后她点开阿铭的主页,看着那个芭蕾侧影的头像,突然做了个决定——暂时卸载直播软件。
“等考完试再下回来。”她对着空气说,像是在和自己拉钩。
卸载按钮按下的瞬间,心里那块空着的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却也格外踏实。
没有了直播的牵绊,日子变得像条直线。每天从家到学校,从教室到冲刺班,两点一线,试卷堆成了小山,错题本换了一本又一本。阮惠芳偶尔会说“别太累了”,却在看到她台灯亮到深夜时,悄悄热杯牛奶放在门口。
十二月第一场雪落时,阮念念的排名冲进了前四十。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她“进步显著”,她站在讲台上鞠躬,目光扫过窗外的雪,突然想起阿铭说过“累了就看看星星”——雪天没有星星,却有比星星更亮的路灯,照着她往前走的路。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她因为一道算错的数学题,排名又掉了五位。走出考场时,雪下得正紧,落在头发上瞬间化成水,冷得人头皮发麻。
回到家,阮惠芳没说什么,只是把暖气开得更足了。可当她看到阮念念对着错题本发呆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要不……春节就别休息了,我再给你找个一对一?”
那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阮念念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她没说话,抓起外套冲进了雪地里。
外面很冷,雪花钻进衣领,冻得她打哆嗦。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小区门口的篮球场时,突然想起阿铭说过“考砸了就去跑步”。她开始在雪地里跑,踩着厚厚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冷风灌进喉咙,疼得像刀割,眼泪混着雪花往下掉,却觉得心里那股憋了很久的气,终于能喘出来一点了。
跑到浑身发烫时,她蹲在路灯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早就被冻得没电了,她抱着膝盖,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一点点散开,突然觉得好孤单。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自动开机的提示。她哆嗦着解锁,发现有一条未读消息,是三小时前阿铭发来的。
他很少主动发消息,这是第一次。
消息只有一句话:“今天降温了,穿厚点。”
眼泪突然就决堤了。阮念念捂着嘴,蹲在雪地里哭得不能自已。原来他一直都在,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关注着她的动态。
她颤抖着手指,发了条消息过去,是她憋了几个月的委屈:“我撑不住了,一切都好糟。”
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手机就响了,是阿铭的语音通话。
她吸了吸鼻子,接起电话。
“喂?”阿铭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背景里有模糊的电视声,“怎么了?哭了?”
“嗯。”阮念念的声音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我猜你又考砸了?”
“嗯……”
“我高中最后一次模考,掉出了一本线。”阿铭突然说,语气很轻,“那天我把自己关在舞房,跳了整整一夜,跳到膝盖都肿了。”
阮念念愣住了,停止了哭泣。
“后来我妈找到我,没骂我,就说‘大不了复读,有啥大不了的’。”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暖意,“你看,天塌不了。现在觉得天大的事,等你考完回头看,其实就是粒小沙子。”
“可是……”阮念念想说“我怕让我妈失望”,却被他打断。
“别想那么多,”阿铭的声音像裹了层棉花,软软的,“明天起来吃碗热乎的,错题该改改,该睡觉睡觉。实在学不进去了,就想想你考完要做什么——比如来我的见面会,我给你跳支专属的。”
“真的?”阮念念吸了吸鼻子。
“骗你是小狗。”他说得很认真,“所以啊,再加把劲,等你带着录取通知书来见我,好不好?”
“好。”她终于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觉得心里那块冻住的地方,开始慢慢融化了。
挂了电话,雪已经停了。路灯照着干净的雪地,反射出温柔的光。阮念念站起身往家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路过便利店时,她进去买了杯热奶茶,捧着暖乎乎的杯子,突然觉得阿铭说得对——天塌不了。
回到家,阮惠芳坐在客厅等她,眼睛红红的:“去哪了?吓死我了。”
“妈,”阮念念走过去,把奶茶递给她,“春节我想休息两天,年初三再去上补习班,行吗?”
阮惠芳看着她,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行,听你的。”那天晚上,阮念念在错题本的扉页,又添了一行字:“等春天来了,就去见他。”
窗外的月光落在字迹上,像撒了层碎银,温柔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