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角落里,堆着几个空泡面桶和啤酒罐。张扬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无形的围猎中侥幸逃脱。每一次外出,每一次与龙哥手下那些人的接触,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恐惧并未因时间而淡化,反而如同跗骨之蛆,随着每一次“任务”的完成而更加深入骨髓。

他走到榻榻米边坐下,从羽绒服内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几张湿漉漉的、带着汗味的万元钞票——这是昨晚跟着龙哥手下“阿强”去横滨港“提货”的酬劳。所谓的“提货”,就是在深夜混乱的码头,趁着集装箱卸货的间隙,将一批没有正规通关文件的“药妆”从一艘锈迹斑斑的巴拿马籍货轮上偷偷搬下来,塞进一辆不起眼的旧面包车里。整个过程紧张得让人窒息,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远处巡逻船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死神的眼睛扫过海面。搬运时,一个沉重的纸箱脱手,砸在他脚背上,钻心的疼痛让他差点叫出声,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干得不错,小子,手脚挺麻利。”回程的车上,开车的阿强丢给他这个信封,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眼神却像冰冷的铁钩,“龙哥说了,下批‘大货’下周到,你跟着去‘清点’一下仓库。那边地方偏,安静,活儿也更‘精细’点。”

“清点”?“精细”?张扬捏着信封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再是单纯的体力搬运,而是需要接触那些“货”的核心,可能是分装,可能是重新贴标,甚至可能接触到更危险的东西!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想拒绝,想说自己脚伤了干不了。但阿强透过后视镜瞥来的那一眼,冰冷而充满警告,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到了阿强腰间鼓囊囊的轮廓。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几张染着海腥味的钞票。它们能换来几顿饱饭,能付清这个月的房租,甚至能让他去廉价居酒屋喝一杯劣质的烧酒,暂时麻痹一下紧绷的神经。这就是他“翻身”的代价?用恐惧和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风险,换取这苟延残喘的生存?

他想起几天前,在龙之介地下室的更深处,那个被改造成临时“工作室”的狭窄隔间。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溶剂气味。他第一次看到那些所谓的“药妆”被拆开,里面根本不是化妆品,而是一板板锡纸包裹的白色药片!龙哥的手下“瘦猴”熟练地操作着压片机和小型封口机,将大片的药片压碎、掺入廉价的葡萄糖粉、重新压制成小片,再用激光打标机飞快地打上某个日本知名感冒药的商标和批号!整个过程如同流水线般冰冷高效。

“看清楚了?”瘦猴头也不抬,声音嘶哑,“这就是‘精细活儿’。手要稳,眼要毒。包装封口不能有气泡,打标位置一丝不能差。龙哥的‘货’,讲究的就是个‘真’字!”他拿起一片刚刚“出炉”的假药片,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检查着,眼神专注得如同艺术家在审视杰作,却让张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和恐惧!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脚下深渊的底部——那不再是灰色地带的走私,而是制假售假的重罪!是足以毁掉一生的泥潭!他想逃,立刻,马上!但隔间外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阿强在门口晃动的身影,像一道无形的铁栅栏,将他死死困在了这散发着罪恶气息的方寸之地。

“咣当!”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醉汉含糊不清的咒骂。

张扬猛地一哆嗦,从可怕的回忆中惊醒。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他看着这间冰冷、肮脏、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斗室,又低头看看手里那几张沾着罪恶气息的钞票。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法挣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像一只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虫,越是挣扎,那带着毒液的丝线就缠绕得越紧。他抓起榻榻米角落一瓶开了盖的廉价烧酒,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带来短暂的眩晕和麻木,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如影随形的恐惧。窗外,新宿西口的寒风依旧在呼啸,如同这座城市对他发出的、永不停止的嘲笑。

…………

池袋东口,“百合”居酒屋那扇小小的木门,在寒冬的清晨推开时,带出一阵温暖湿润、混合着味噌汤、烤鱼和米饭香气的暖风,瞬间驱散了门外的清寒。门楣上悬挂的蓝色暖帘,印着素雅的白色百合花图案,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洁净。

陈静系着一条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的藏青色围裙,正蹲在狭小的后厨入口处,仔细地清理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她动作麻利,神情专注。原本枯黄干涩的头发被整齐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虽然依旧清瘦,但脸颊上有了些血色,那双曾经只剩下麻木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沉淀着一种沉静的、如同打磨过的玉石般的光泽。

“静酱,辛苦啦。”一个温和慈祥的声音响起。百合婆婆端着一小碗刚出锅的热腾腾的米粥走了过来。她头发花白,穿着素净的和服,腰背挺直,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的笑意。她将粥放在陈静身边的小凳子上,“先暖暖身子,桶不急,慢慢擦。”

“谢谢婆婆,我马上就好。”陈静抬起头,回以一个真诚而带着些许腼腆的微笑。那笑容不再是强颜欢笑的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温暖。她接过粥碗,双手捧着,热意透过粗瓷碗温暖了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这碗粥,是百合婆婆每天清晨的惯例,也是陈静一天开始的慰藉。

一个多月前那个台风肆虐的深夜,当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扑进“百合”时,百合婆婆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为她煮了姜汤,找来了干净的衣服,让她在居酒屋打烊后的小阁楼里安顿下来。第二天,当陈静鼓起勇气,坦诚了自己“黑户”的身份和走投无路的处境,甚至隐晦地暗示自己可以不要工钱,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和一口饭吃时,百合婆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没有惊讶,没有鄙夷,只有深深的悲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留下吧,孩子。”百合婆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里地方小,活计多。只要肯干,饿不着你。工钱……该给多少,一分不会少。只是,”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郑重,“在这里,手脚要干净,嘴巴要严实。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安安分分做事,平平安安做人。明白吗?”

陈静当时几乎落下泪来!她用力点头,将百合婆婆的每一个字都刻进了心里。这不仅仅是收留,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份需要她用全部忠诚去守护的安稳!

在“百合”,她的生活规律而充实。清晨,她总是第一个起床,轻手轻脚地打扫店堂,擦拭桌椅,清洗百合婆婆前一天晚上泡发的食材。然后开始处理各种准备工作: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这工作她驾轻就熟,择菜、切配,按照百合婆婆的要求,将食材处理得一丝不苟。百合婆婆是主厨,掌控着每一道料理的灵魂。陈静则是最忠实的执行者和学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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