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周家的惨(1 / 1)

沈令宁鬓角流下冷汗,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慌,她想起幼时在沪上,家中常请的老中医曾教过她一些应急的小儿推拿退热之法。

那时祖父身体不好,她常在旁侍药,耳濡目染记下不少,她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将福宝平放在炕上,解开襁褓。

指尖冰凉,却带着十二万分的专注和决然。

她回忆着手法:先清天河水,一遍,两遍……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韵律。

再退六腑,同样反复操作。

最后是刺血泄热,她咬咬牙,取出母亲留下的银丁香耳钉,在煤油灯焰上飞快燎过。

然后极其小心地捏住福宝一只小手,找到如玉般小小的手指,大拇指和小拇指的少商和商阳穴上,用尖锐的耳钉尾部,极其迅速地点刺了一下!

一滴鲜红如绿豆大小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沈令宁立刻用干净的布角轻轻按压止血,整个过程中,福宝只是难受地哼唧了两声,并未大哭。

就在这时,虚掩的门板被推开一条缝,王婶挎着个盖着厚布的篮子。

带着一身寒气探头进来又快速关上门挡住寒风,脸上满是担忧:“令宁妹子!吓死我了!昨晚周家那动静……你……呀!福宝咋了?!”

她一眼看到炕上小脸通红、呼吸急促的婴儿,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发烧了。”

沈令宁声音嘶哑,手下推拿的动作未停,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婶子,帮我打碗凉水来,要最凉的井水,浸块布。”

王婶二话不说,放下篮子就去灶房打水。

等她端着凉水碗和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棉布回来时,正好看到沈令宁在给福宝点刺放血。

她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但看着沈令宁那专注到近乎凝固的眼神,以及动作间那股沉稳的劲儿,她硬是把惊呼咽了回去。

“令宁妹子……你……你还懂这个?”

王婶浸湿布巾,小心地递给沈令宁。

沈令宁接过冰凉的布巾,轻轻敷在福宝滚烫的额头上,手下推拿的动作依旧不停,声音疲惫却清晰:“以前家里……有老中医常来,跟着看过几手。

村里张叔家小孙子夏天惊厥,李婶家二妞半夜高热不退,当时也是没法子,硬着头皮试过,侥幸管用。”

她一笔带过,仿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哎呀!我说呢!去年夏天张家小子抽风,赤脚医生去公社开会了,是你给按好的!

李婶还念叨过!你这孩子……深藏不露啊!”

她看向沈令宁的眼神,除了担忧,更多了几分敬佩和信服。

难怪这资本家大小姐,能在周家那群豺狼环伺下,带着刚出生的娃在村里站稳脚跟!

人家是真有本事!

冰敷加上持续的推拿,福宝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小脸上的潮红也褪去些许。

“妈妈……舒服点了……”

微弱的心声传来,带着浓浓的困倦。

沈令宁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脱力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

王婶看着心疼,赶紧掀开自己带来的篮子:“快,趁热吃点!熬了点稀粥,里面放了姜丝驱寒。还有两个鸡蛋,给福宝补补,你现在也得补!”

她絮叨着,“周家……哼,活该遭报应!你是没看见,那屋顶塌了老大一个窟窿!风雪呼呼往里灌!

王春花和周婆子冻得直嚎,跟俩掉毛的鹌鹑似的!

周卫东那怂货,抱着脑袋喊有鬼!一大早闹得鸡飞狗跳!我看啊,就是缺德事做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沈令宁默默地喝着温热的稀粥,姜丝的辛辣让她冰冷的身体找回一丝暖意。

她没说话,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了然。

鬼?报应?

人心里的鬼才最可怕。

正说着,门口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李铁柱和他媳妇缩着脖子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小布袋和几棵冻得梆硬的野菜。

“沈同志……你……你还好吧?”

铁柱媳妇探头进来,见沈令宁脸色虽白,怀里的福宝呼吸却平稳了些。

松了口气:“周家那动静……吓死个人!这点……刚挖的冻荠菜,还有攒的木耳,几个干枣……给娃和你……添口吃的。”

她把一个小布袋轻轻放在炕沿。

“谢谢柱子哥,嫂子。”

沈令宁声音沙哑,这份在饥荒年月里挤出来的微薄心意,沉甸甸压在心口。

那日生产也是这些邻居帮衬,火炕也是各家拿的柴火烧得热乎乎的暖人。

王婶叹气:“都不容易。可令宁妹子你放宽心,有我们在,周家那起子黑心肝,甭想再欺负你们孤儿寡母!”

她话锋一转,带出几分解气的笑意:“马支书一早就被他们嚎过去了!这回非得好好收拾他们一家!你是没瞧见,前半夜屋顶塌了,嚎得跟鬼似的,冻得半死也没人敢过去瞧!

硬是缩墙角熬到天亮才去搬救兵!”

李铁柱媳妇也忍不住,捂嘴低笑,话里带着幸灾乐祸:“今早捡粪的都瞧见了,周家那叫一个惨!除了俩孙子身上还囫囵裹着件旧袄,三个大人……”

她比划了一下,憋着笑:“王春花裹着床大红牡丹花的被面!周婆子裹了条破棉絮,周卫东就披着块灰不溜秋的破门帘!冻得直哆嗦,鼻涕眼泪糊一脸!”

几人正说着,院子里猛地炸开一阵尖利的哭骂!

不等王婶起身,卧室那扇薄木板门“哐当”一声被狂风般推开,卷进刺骨寒气和一股子狼狈的寒气!

晋南的农家卧室,最里头是连着灶火的大炕,炕对面,两个周卫国当年亲手用厚实核桃木打的大箱柜连成一排,既是储物也是唯一的桌子,上面孤零零摆着个掉了漆的暖水瓶和几个粗瓷杯子。

这是沈令宁生产后,周家人第二次不请自来,直闯她这最后的避风窝!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散了身体的虚弱,沈令宁抱着福宝,脊背挺直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射向门口——

王春花像个裹在破布里的恶鬼,身上那床印着俗艳大红牡丹花的旧被面胡乱缠着,头发散乱,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泪痕冻成的冰碴,眼神却怨毒得像要喷出火来。

她身后跟着同样裹得不成人形的周婆子和缩着脖子的周卫东。

“沈令宁!你个妖孽!扫把星!”

王春花尖着嗓子,手指哆嗦地指向沈令宁怀里:“肯定是你!是你搞的鬼!你养的小妖孽克夫克家还不够,现在连老天爷都招来了!

害得我家破屋塌顶!粮食衣服全没了!你赔!赔我家的东西!赔我家的屋顶!”

沈令宁看着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听着她颠倒黑白的嘶吼,心头那点因福宝好转而升起的暖意瞬间冻结。

福宝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齐齐上扬着,心情愉悦的冒泡:哟,真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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