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苏绾卿所料，陈莺思索几日便签了卖身契。
苏绾卿便让春桃带她去铺子，然后把她家中的那台织机带回府中。
不多时，两个小厮抬着个半旧的木架子进来，架子上的织机虽蒙着层灰，却看得出构造精巧，木梭子上还缠着半截未织完的素纱。
“娘子，这就是陈姑娘改的织机？看着倒比寻常的小巧些。”春桃凑上前，好奇地拨了拨机杼，“真能织得又快又好？”
苏绾卿起身端详片刻，伸手转动侧边的木轮，机杼应声而动。
她淡淡道：“找个箱子装起来，送到崔府去。”
“送、送给崔大人？”春桃惊得睁圆了眼，“那可是卖身契换来的宝贝……”
“再宝贝，也得有识货的人护着。”
苏绾卿指尖拂过冰凉的机杼，“去吧，让小厮仔细些，别磕坏了零件。”
樟木箱子抬到崔府门前时，门房瞅着那三尺见方的箱子，眉头皱得像团乱麻。
“崔府规矩，礼物一概不收。”
“赶紧抬走，别在这儿碍眼。”
小厮正左右为难，忽听身后传来个清朗的声音：“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正是崔珩的贴身随从听风。
他今日奉命外出办事，刚回府门就见这阵仗，目光落在那口唬人的大箱子上，不由多问了句；“这是哪家送来的？”
“是我家苏府大小姐送来的。”小厮连忙回话，额角沁着薄汗。
听风望着那口箱子，心头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溢出来。
苏绾卿？那位在前几日苏府廊下，敢对苏云瑶放言“勾谁谁拜倒”的大小姐？
如今差人送礼，难不成……苏大小姐真对他家郎君有意？
郎君终于要娶妻了？
听风越想越觉得心惊，郎君既对她不同寻常，这礼物定然不能怠慢。
“带进来，跟我来，小心点抬啊。”听风说道，正好他有事禀报郎君。
门房张着嘴，看着樟木箱子被抬进府门，半天没回过神。
苏大小姐竟敢给郎君送礼。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位苏大小姐，真乃神人，约莫是被郎君的容貌骗了。
此时的书房里，崔珩正捏着一封密信。
“金军在雁门关外集结，粮草可支三月，冬衣却只备了三成。”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索对策。
“郎君。”
听风推门进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崔珩抬眼，正见听风领着两个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口樟木箱子进来，箱子上还系着条水绿色的锦带，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
“这是？”崔珩的目光落在箱子上，眉峰微蹙。
“回郎君，是苏家大小姐差人送来的礼物。”听风躬身回话，眼角的余光却偷偷打量着崔珩的神色。
“苏绾卿？”崔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听风就知道他家郎君对苏绾卿不一样，还好做主将苏绾卿的礼物带了进来。
待小厮将箱子抬进来放稳，崔珩才朝听风扬了扬下巴：“打开。”
里面是一台织机，机身上的木痕还带着新鲜的凿印，显然是新制的物件。
听风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苏大小姐送的礼物？
一台织机？
听风看得一愣，崔珩却面不改色，早已料到。
那日在酒楼碰见苏绾卿，他便让人查了苏绾卿会见的人的底细，一个良籍织女的女儿，近日曾在城西木铺采买木材，结合苏绾卿刚收回绸缎铺，不难猜出她打的是改良织机的主意。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商户女的小打小闹，却没料到她竟会将织机送来。
“这织机……”
崔珩忽然轻笑一声：“倒是个聪明人。”
送织机，明着是递上了一份投名状。
她苏绾卿怎会知晓太子近日正为军需发愁？
北疆战事一旦开打，冬衣若是供应不上，冻死的士兵怕是比战死的还多。
二皇子那边巴不得太子出纰漏，定然在暗中阻挠布料采买。这改良织机若能推广，便能解太子燃眉之急。
苏绾卿倒是有趣，他也可以让她玩一玩，看她能不能把这京城的水搅浑。
“将织机送回苏府。”
崔珩转身坐回书案，重新拿起一卷公文。
听风随即躬身应下。
*
箱子被抬回苏绾卿的院子时，她正在临窗的书案前练字。
笔尖蘸着浓黑的墨，在洒金宣纸上写着“平安”二字，笔锋圆润，倒比往日多了几分平和。
“娘子，织机……送回来了。”
春桃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目光落在那口箱子上。
苏绾卿抬眼，扫过箱子上崔府的封条已被取下，唇角反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是送进去，又送回来了？”
“是呢。”春桃点头，“崔府的门房说，这是崔大人的意思。”
“我知道了。”苏绾卿放下狼毫笔，用镇纸压住宣纸上的字迹，“下去吧，赏抬箱子的小厮银钱。”
春桃应声而去，心里却纳罕——自家娘子这几日对着织机宝贝得紧，如今被退回来，怎么半点不恼，反而像是早就料到了？
待院子里安静下来，苏绾卿才走到樟木箱子前，伸手抚过光滑的箱面。
崔珩果真倾慕于她，那她就原谅他前世没来娶他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慧黠的光。
织机改良是迟早的事，事关破天的利益，若是透出消息，怕又是一场血战。
她一个刚从主母收回铺子的闺阁女子，骤然握着这织机，恐自身难保。
让崔珩来定夺去处，才是最妥当的。
由崔珩出面，便能止住这因织机改进可能出现的争斗。
他位高权重，又是崔氏一族的掌权人，行事又素来稳妥，经他手的事，从没有出过纰漏，那些虎视眈眈的手段便不敢轻易落下。
谁不知道崔珩的手段？便是有那不长眼的，也得掂量掂量，坏了他的事，往后在京城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如今这礼物一进一出，便会让人猜测是崔珩默许她苏绾卿行事。
不会有人敢坏崔珩的事，而她也就趁机能护住她的铺子。
崔珩如今退回织机，便是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
美色误人子弟啊——
但她苏绾卿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