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
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在四肢百骸里阴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后那撕裂般的伤口,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擂动濒临破碎的鼓面。
许佑宁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被沉重的淤泥包裹,不断下坠。死亡的冰冷触手缠绕着她,要将她拖入永恒的沉寂。
但总有一缕微光,一缕若有若无、带着哀伤与熟悉气息的琴音,如同最坚韧的蛛丝,顽强地悬在深渊之上,不肯让她彻底沉沦。
那琴音……是谁?
她努力地想要抓住那缕光,想要看清琴音背后的面孔。可每一次尝试,都被更汹涌的黑暗和剧痛拍打回去。她只能在那片混沌的泥沼中挣扎,感受着生命之火在寒风中摇曳,时明时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一丝微弱的暖意,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艰难地刺穿了厚重的黑暗,渗透进来。
紧接着,是嗅觉。
不再是血腥和腐臭,而是一种……极其浓烈、苦涩得令人皱眉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炭火气息和某种……陈旧石壁的土腥气。
然后,是触觉。
身下是柔软的皮毛,带着粗粝的质感。身上覆盖着厚实温暖的织物。左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有烧红的烙铁按在那里,但似乎被某种冰凉的东西包裹着,稍微缓解了那灼烧感。更让她感到不适的是,她的右手,被一只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的手紧紧握着。那力道很轻,却又异常固执,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谁……?
她尝试着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一片模糊,只有昏黄摇曳的光晕在晃动。适应了好一会儿,模糊的色块才逐渐凝聚成清晰的轮廓。
低矮的石砌穹顶,粗粝的墙面,燃烧着炭火的铜盆散发出温暖的光晕……这不是军帐,也不是黑松林的小木屋。
目光艰难地转动,落在床边。
一个身影伏在床沿,似乎是睡着了。墨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遮住了大半张侧脸。但许佑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轮廓——冷峻的线条,紧抿的薄唇,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凝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和忧虑。他的一只手臂搁在床边,那只温热的手,正紧紧握着她的右手。
薛衍。
许佑宁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混杂着酸楚、茫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感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他不是应该在北境战场吗?他胸前……好像有伤?记忆如同破碎的冰面,混乱的片段在脑海中冲撞——军帐的冰冷,他决绝离去的背影,铺天盖地的金戈铁马声,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间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薛衍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握着她的手?
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伏在床沿的薛衍猛地一震!几乎是瞬间就抬起了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猝然睁开,里面布满了血丝,写满了疲惫和尚未褪去的惊悸恐慌,但在对上许佑宁茫然睁开的双眼时,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所取代!
“阿宁?!”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剧烈的颤抖,仿佛害怕这只是自己过度疲惫产生的幻觉。他猛地坐直身体,双手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却又怕弄疼她似的,力道瞬间变得小心翼翼,眼神急切地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确认她的每一寸气息都是真实的。“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感觉怎么样?哪里疼?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他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他眼中瞬间涌起的水光,让许佑宁心头莫名地一颤。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微微摇了摇头。肩后的剧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
“别动!别说话!”薛衍立刻紧张起来,连忙松开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阻止她任何可能牵动伤口的动作。他的动作无比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伤口很深,莫七刚给你换了药,千万不能动。”他迅速起身,动作间牵扯到胸前的伤,让他也闷哼了一声,脸色白了几分,但他毫不在意,快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又试了试温度,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来,慢一点,喝口水润润。”他用小勺舀起一点温水,极其轻柔地喂到许佑宁唇边。
温水的滋润如同甘霖,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渴和灼痛。许佑宁小口地啜饮着,目光却依旧带着深深的茫然和探究,落在薛衍苍白的脸上和他胸前衣襟下隐约透出的绷带轮廓上。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怎么在这里?你的伤……”
薛衍喂水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痛楚,随即被他强行压下,换上一个尽量温和安抚的笑容:“我没事。一点小伤。重要的是你醒了!”他放下水杯,重新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这里是鹰愁堡,很安全。你……中了很厉害的毒,昏迷了很久。”
中毒?昏迷?鹰愁堡?陌生的名字。记忆的碎片更加混乱。她只记得军帐里的混乱,记得那撕心裂肺的恨意……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我弟弟……”她猛地想起佑安,声音带着急切和恐慌,“佑安呢?!”
“佑安没事!”薛衍立刻安抚道,声音斩钉截铁,“他很好,很安全!就在隔壁房间,有陶言奚和卫将军照顾着。你刚醒,身体太虚,等你再好一点,我立刻带他来看你!”
听到弟弟安全,许佑宁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丝。但巨大的疑问和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让她疲惫不堪。她重新闭上眼睛,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在努力对抗着身体的不适和脑海中的混沌。
“别想了,阿宁。”薛衍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和恳求,“什么都别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其他的……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他温热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倍加珍视的意味。
许佑宁没有回答,也没有再睁开眼。但薛衍能感觉到,她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舒展了一点点。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那冰冷的指尖,在他温热的掌心下,似乎也汲取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沉重的石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高大如山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玄色蟒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深沉。肃王薛长瑢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扫过床上虚弱的许佑宁,最后落在薛衍紧握着她的手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深沉如渊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有审视,有算计,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动容?
他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沉默的礁石,注视着风暴后暂时平静的港湾。
薛衍察觉到了父亲的目光,身体微微一僵,握着许佑宁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更加专注地看着床上的人,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丝变化都刻入心底。
石室内,炭火噼啪作响。
温暖的微光笼罩着病榻。
昏迷了不知多久的少女终于挣脱了死神的怀抱,在茫然与痛楚中苏醒。
守候在侧的青年,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深不见底的忧虑。
而门外,那位掌控着北境命运、心思深沉如海的王者,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许佑宁的苏醒,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必将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冰雪堡垒中,掀起新的波澜。她失去的记忆,她体内未清的余毒,她和薛衍之间复杂难言的情愫,还有肃王那深不可测的棋局……所有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
石室内,炭火的暖意驱散了山巅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沉重。许佑宁闭着眼,感受着薛衍掌心传来的、固执而温热的触感,那温度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她冰冷麻木的指尖,一点点渗入被剧毒和恨意侵蚀的心底。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冰河下的暗流,在意识的深处冲撞、浮沉。父亲的慈爱,母亲的哀愁,冲天的火光,绝望的嘶吼,太子狰狞的脸,肃王递来的冰冷密匣,墨离诡异的琴音……还有那缕在无垠黑暗中指引她的、带着哀伤的熟悉琴音……无数画面和声音交织、扭曲,让她头痛欲裂,却又强迫着她去拼凑,去理解。
她必须知道!知道她失去意识后发生了什么!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知道……薛衍胸前那刺目的伤,为何而来!
许佑宁再次缓缓睁开眼。这一次,眼中的茫然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冰冷的探究。她微微偏头,避开了薛衍过于灼热和担忧的目光,视线落在了石室那扇紧闭的厚重木门上——刚才,她分明感觉到了门外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注视。
“肃王……”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清晰,“他刚才……在外面?”
薛衍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他没想到阿宁在那种状态下,感知还如此敏锐。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紧闭的门,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是,父王他……很关心你的情况。”
关心?许佑宁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肃王薛长瑢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她看到的从来不是纯粹的关心,而是冰冷的审视和深沉的算计。她抽回了被薛衍握着的手,这个动作让她牵动了伤口,痛得蹙紧了眉,却也让她获得了片刻的喘息和距离感。
薛衍的手僵在半空,掌心残留的冰冷触感让他心头一空。他看着许佑宁疏离而戒备的眼神,巨大的苦涩和无力感再次汹涌而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许佑宁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那只缠着厚厚绷带、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肩上。“我中的毒……是什么?”她问,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蚀骨青’。”薛衍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后怕的沙哑,“影鳞卫的独门剧毒,见血封喉……我们……在黑松林遭遇了太子的追杀,你为了救陶先生……”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倒刺,刮着他的喉咙,“是卫将军拼死护着你,后来……父王带人赶到,击退了杀手……莫七医仙……他为你刮骨疗毒,才勉强保住了性命……”他省略了中间那些更惨烈、更绝望的片段,省略了墨离和枯荣的出现,也暂时隐去了肃王抛出的那个惊天真相。他怕这些信息会再次击垮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她。
“蚀骨青……”许佑宁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肩头绷带的边缘。刮骨疗毒……难怪这痛楚深入骨髓。为了救陶先生?她模糊记得那个瞬间,本能地推开了他……原来代价如此惨重。卫将军……肃王……莫七……一个个名字在她脑海中划过,拼凑出她昏迷后那段惊心动魄的逃亡之路。
“毒……清干净了吗?”她抬起眼,看向薛衍。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冰,冰冷而锐利。
薛衍的心猛地一沉。他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余毒……侵入心脉。莫七说,需要三样极其难寻的药引才能彻底根除:赤血灵芝、千年雪蟾的蟾酥、还有……幽冥草的花蕊。”他说出“幽冥草”时,语气明显顿了一下,显然也知道那东西的邪性。
许佑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是在听到“幽冥草”三个字时,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沉默在石室内蔓延。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许佑宁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肃王……他为何救我?为何默许卫将军保护佑安?又为何……要给我那份‘铁证’?”
终于问到了核心。
薛衍的呼吸一窒。他抬起头,迎上许佑宁那双冰封般的眼眸。他知道,这一刻终究要来。他无法再隐瞒,也不能再替父亲粉饰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父王说……他默许卫将军带走佑安,暗中保护,是因为……”
“那份所谓的‘禅位密诏’——”
“是假的。”
许佑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尽管她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放在身侧的手,指甲却瞬间深深掐入了掌心!
假的?!
卫将军守护的信念,母亲至死都以为在守护的前朝尊严……竟然是假的?!
薛衍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心中剧痛,却只能继续下去:
“父王说,那份密诏,是太子萧玦为了栽赃陷害四皇子萧珏,为了名正言顺地除掉所有威胁,伙同幕僚伪造出来的!他故意将消息泄露给你母亲,就是算准了她会不惜一切保护这份‘遗诏’,从而将她,将你们许家,甚至将四皇子一党,全都拖入死局!他构陷许伯父,逼死你母亲,追杀你们姐弟,根本不是为了掩盖弑君篡位——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先帝是病重而亡!他要掩盖的,是他伪造密诏、构陷手足、滥杀忠良的滔天罪行!”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佑宁的心上!将她记忆中那个建立在血泪之上的“复仇理由”彻底撕碎!将太子萧玦那隐藏在“前朝余孽”借口下的、更加肮脏卑劣的阴谋,赤裸裸地展露在她面前!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撕裂!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肩后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
“所以……”许佑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肃王救我们,给我们‘铁证’,是想让我们……成为他扳倒太子的刀?”她终于明白了肃王那冰冷眼神下的深意!他要利用这份血仇,利用她们姐弟的身份,去撕开太子的伪善,去搅动朝堂的风云!而她,就是那把最锋利、也最容易被折断的刀!
薛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默认了。父亲的谋划,他无力改变。他看着许佑宁眼中那燃烧起来的、比之前更加冰冷也更加炽烈的恨意火焰,心如刀绞。“阿宁……”他试图开口,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安慰和解释都苍白无力。
“佑安……”许佑宁没有理会他,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我要见佑安。现在。”
她需要确认弟弟的安全。她需要抓住这世上唯一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的骨肉至亲。
薛衍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知道此刻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闷痛,点了点头:“好,我去带他过来。你……千万别乱动伤口。”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愧疚和无尽的复杂情愫,才起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向门口。
沉重的石门被拉开,又轻轻合上。
石室内只剩下许佑宁一人。炭火的光芒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映照着她眼中那汹涌翻腾的、如同暴风雪来临前深海般的冰冷恨意。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母亲守护的是催命符!
父亲拼死保护的,是肮脏阴谋的牺牲品!
而她们姐弟,不过是权力倾轧中,被反复利用、碾碎的棋子!
肃王想利用她这把复仇的刀?
好!
她拿起这把刀!
但她要握在自己的手里!用自己的方式,斩向那真正的仇寇!她要让太子萧玦,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她要让这天下人都看看,那金碧辉煌的东宫之下,埋藏的是何等肮脏的血腥!
就在这时,石门再次被轻轻推开。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地探了进来。是许佑安。他穿着干净厚实的棉袄,小脸依旧有些苍白,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惶过后的不安和对姐姐的深切思念。当看到床上睁着眼睛的许佑宁时,他眼中的不安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
“阿姐——!”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许佑安再也忍不住,迈着小短腿,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床边,小手紧紧抓住了许佑宁放在被子外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阿姐!你醒了!呜呜呜……佑安好怕……好怕阿姐再也不醒了……”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许佑宁冰冷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仿佛瞬间融化了她心中一部分坚冰。看着弟弟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依赖和失而复得的喜悦,许佑宁那被恨意和冰冷填满的心湖,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入了酸涩而柔软的暖流。
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轻柔地、带着微微颤抖,抚上弟弟柔软的头发。她的动作还有些僵硬,却充满了笨拙的珍视。
“佑安……乖……”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努力地放柔,“阿姐在……阿姐没事了……”说出“没事了”三个字时,她自己的心都在抽痛。怎么会没事?血海深仇未报,剧毒缠身,前路凶险莫测……但此刻,看着弟弟依赖的眼神,她必须强大起来。
许佑安依偎在姐姐的手边,小脑袋蹭着她的掌心,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噎,仿佛要把这些天的恐惧和委屈都哭出来。
薛衍和陶言奚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打扰这劫后余生的姐弟相依。薛衍看着许佑宁眼中那面对弟弟时流露出的、极其罕见的脆弱温柔,看着她强撑着安抚佑安的样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涩。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许佑宁,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防备,只剩下一个努力想要保护弟弟的姐姐最柔软的内核。
陶言奚则眼眶微红,默默别开了脸。
许佑宁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目光却越过佑安的肩膀,落在了门外的薛衍身上。她的眼神再次恢复了那种沉静的冰冷,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些不同的东西。她看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薛衍耳中:
“薛衍。”
“告诉我……”
“莫七说的那三样东西……在哪里可以找到?”
“尤其是……幽冥草。”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剧毒缠身?寿数难长?那又如何!在复仇完成之前,在佑安真正安全之前,她绝不能倒下!她要活着!她要变得更强!她要亲手,将那些将她拖入地狱的人,一个个拖下来!
薛衍看着许佑宁那双重新燃起火焰、却比之前更加冰冷沉静的眸子,心头剧震!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仅要活下去,她还要自己去找那救命的药引!她拒绝成为任何人的傀儡,包括肃王,也包括……他薛衍的庇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同样清晰而坚定:
“好。”
“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