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武器图册比苏晚想象的厚得多,牛皮封面上烫着褪色的金纹,翻开时纸页簌簌作响,带着旧墨和阳光的味道。
沈聿之的休沐日难得放晴,他穿着便装来苏家,青灰色的棉布衫洗得笔挺,袖口仔细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苏明远识趣地找借口溜了,客厅里只剩他们两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茶香。“这里,”沈聿之指着一页步枪分解图,指尖落在枪栓的位置,“这个部件最容易卡壳,实战时要多留意。”他的声音比穿军装时柔和些,带着点讲解战术的认真。
苏晚其实没太看懂那些复杂的零件,目光总忍不住落在他手上。那是双握过枪、扣过扳机的手,指腹有薄茧,却意外地稳,翻书时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她忽然想起上次在街口,他就是用这双手,利落地格开醉汉的胳膊,又在扶起老太太时,掌心微微弓起,生怕用力过猛。“你开枪的时候,会不会怕?”她没头没脑地问。沈聿之抬眸看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摇摇头:“习惯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会想着,不能打偏。”
苏晚懂他的意思。每一颗子弹都该有意义,是为了护着身后的人。她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一道浅疤,很短,像被什么锐器划过。“这个是怎么弄的?”他的手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很快又放松下来,声音低了些:“上次演习,被弹壳烫的。”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苏晚却鼻尖一酸,指尖在那道疤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来,低头盯着书页:“以后要小心。”
沈聿之没说话,只是把图册往她那边推了推,换了个话题:“你上次说,想知道保家卫国的故事?”那天下午,他讲了些边境哨所的事。说冬天的雪能埋到膝盖,哨兵站一班岗,睫毛上全是冰碴;说巡逻时遇到过狼群,端着枪对峙到天亮;说有次救下迷路的牧民,对方非要塞给他一袋热乎乎的奶疙瘩,硬得能硌掉牙。
他话依旧不多,语气也平淡,可苏晚听得入了神。她好像看到了那个沉默的年轻军官,在风雪里挺直脊梁,在星空下握紧钢枪,原来那些冷硬的轮廓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坚持。夕阳斜斜照进客厅时,沈聿之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是枚用弹壳磨成的小哨子,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在光线下泛着银白的光。“遇到事,就吹这个。”他说,“我能听见。”苏晚捏着那枚哨子,沉甸甸的,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她用力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巷口,背影在暮色里渐渐拉长,直到消失在拐角。
日子像巷口的梧桐叶,一片片落下去,又悄悄抽出新的芽。沈聿之依旧忙,有时是深夜才从营部回来,会绕到苏家门口,看一眼二楼亮着的灯,确认那盏灯灭了才离开;有时是托苏明远带东西,可能是几颗水果糖,也可能是一本新到的进步刊物,都是苏晚提过一嘴的东西。苏晚也学着他的样子,默默记挂着。她会在他执勤的街角,放一杯温热的姜茶,杯子底下压张字条,只写“天凉”两个字;会把报纸上关于守备团的消息剪下来,贴在日记本里,一遍遍看那些提到“沈聿之”的段落。
这天傍晚,苏晚刚把晾干的床单收进屋里,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跑到窗边一看,是沈聿之,他穿着军装,肩上还挎着枪,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脸色有些疲惫,却径直往苏家走来。苏晚的心猛地一跳,赶紧跑下楼。他站在门口,看到她时,眼里的倦意淡了些。“明天要换防,去城西。”他说,声音有点哑。
“去多久?”苏晚的声音有点发紧。城西最近不太平,她在报纸上看到过零星的报道。
“不确定。”他看着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动作生涩又温柔,“照顾好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苏晚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踮起脚尖,飞快地抱了他一下,手臂刚碰到他的军装,就被他轻轻按住。“别这样。”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怕……舍不得走。”
苏晚慢慢松开手,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塞给他——是块她亲手绣的平安符,青蓝色的绸缎上,歪歪扭扭绣着个“安”字。“带着这个。”她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等你回来。”沈聿之捏着那块平安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针脚,忽然低低地“嗯”了一声。这一次,他没再说别的,转身大步离开,军装的衣角在晚风中扬起,背影决绝又坚定。
苏晚站在门口,看着他消失在巷口,手里还残留着他军装的触感,硬挺的布料下,是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她握紧了口袋里那枚弹壳哨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他回来,一定要告诉他,不止是等,是信他一定能回来。
巷口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盖住了他刚踩过的脚印,却盖不住那些藏在风里的、沉默的牵挂。乱世里的喜欢,或许从来都不是花前月下,而是我知道你要去远方,却信你一定会带着星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