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云深静坐凉亭,手中执卷,只待那小女娃醒来。
未及一炷香的功夫,房门被一双小手轻轻推开。
“漂亮哥哥,早。”小女娃揉着惺忪睡眼,步履蹒跚地走向沈云深。
沈云深闻声放下书卷,起身将她揽入怀中,温言问道:“倒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说着,顺手拈起石桌上的精致糕点,递到女娃手中。
小女娃接过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很快便塞得鼓鼓囊囊。她含糊不清地应道:“窝......叫夏微荷。”
沈云深莞尔,小心地将夏微荷抱到石凳上坐好,好让她安稳地享用点心。晨风拂过,亭中只余糕点的甜香与书页的墨香。
这时,一身红衣的安无漾带着一只小狐狸,来到沈云深他们面前。“大师兄,你看看我给小师妹准备的入门礼物。”说着就把小狐狸拎起来,轻轻放在夏微荷头上,“小师妹,这小家伙叫芙蓉狐,最适合你了。”
沈云深无奈地看着小师弟,却还是从戒指里拿出来一枚灵镯:“来,这个是大师兄送给你的礼物。这是一枚灵镯,里面有各种保命法器和符纸,还有一万灵石。”
说着,沈云深把灵镯给夏微荷戴上,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晨风拂过凉亭,卷起书页一角,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搅动着空气中残留的糕点甜香与新墨气息。夏微荷坐在冰凉的石凳上,两只小脚悬空,轻轻晃荡着。她头顶着那只被唤作“芙蓉”的小狐狸,雪白蓬松的尾巴温顺地垂落,扫过她光洁的额头,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小家伙似乎找到了最舒适的所在,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咕噜声,温热的小脑袋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又蹭,细软的绒毛搔刮着皮肤,痒得夏微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出声来。
“痒!小狐狸痒!”她一边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起小手,想去摸摸头顶那个毛茸茸的小生命。手腕上那枚刚刚戴上的灵镯,温润的玉质贴着她幼嫩的肌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就在她因狐狸的蹭动而心尖微颤、笑意漾开的瞬间,腕间忽地传来一阵奇异的微暖。她低头,只见那枚素雅古朴的灵镯,竟自内而外晕开一层极其柔和的微光,莹白温润,如同初春湖面上映着的月影,随着她小小胸膛里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明灭起伏,一呼一吸,竟似有了生命般与她同频。
“哎呀!亮啦!”夏微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也顾不得头顶的小狐狸了,伸出另一只沾着糕点碎屑的小手,好奇地想去触碰那圈流动的光晕。
“瞧见没?大师兄!”安无漾一身红衣,抱着手臂斜倚在凉亭的朱漆柱子上,得意之色几乎要从眉梢飞出来,他冲着沈云深抬了抬下巴,目光却黏在夏微荷和小狐狸身上,“我就说这小家伙通人性!瞧它多喜欢小师妹!看看,多亲近!”
沈云深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亲昵嬉戏的一娃一狐身上。他那双总是温和沉静的眸子,此刻正牢牢锁在夏微荷抬起的手腕上,锁在那枚正随着孩子心跳温柔呼吸的灵镯上。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在他眼底深处荡开,是纯粹的惊讶,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探寻。他赠出这枚灵镯时,只当是寻常护身器物,内里封存着他早年炼制的符箓法器和备用的灵石,从未想过它会有此异象。
“嗯,确是灵慧。”沈云深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只是那目光未曾移开分毫。
夏微荷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凉亭顶垂挂下来的紫藤花穗,一串串,深深浅浅的紫色,像凝固的瀑布,在晨光里流淌着梦幻的光泽。有几串开得尤其热闹的花穗,几乎垂到了石凳的高度,离她踮起脚尖举起的小手只差一点点。
“花花……好看……”她喃喃着,被那片绚烂的紫色蛊惑了。头顶的小狐狸似乎感知到她的意图,也停止了蹭动,小耳朵机警地竖起。夏微荷放下想去摸灵镯的手,双手撑住石凳边沿,小小的身体努力向上挺起,踮起脚尖,粉嫩的小嘴微微张开,全神贯注地向着那最近的一串紫藤花伸出右手,指尖绷得紧紧的,想要够到那抹摇曳的紫色。
沈云深看出夏微荷的心思,抬手为她折下一朵紫藤花,温言道:“微荷,这紫藤是你三师姐所种。你暂住的卧房原是她居处,稍后大师兄再为你另择住处。”
一旁的安无漾笑着调侃:“小微微,你大师兄院里可种着好些名贵灵花呢!”
沈云深轻敲了下安无漾的脑袋,随即抱起夏微荷走向别院,边走边介绍:“你住的是紫藤院,是你三师姐的旧居。我的院子在厅堂后头,叫云吾院。巧得很,旁边还有间欢言院空着,正好给你住。”
“谢谢漂亮哥哥!”夏微荷仰头,对沈云深甜甜一笑。
沈云深抱着夏微荷走进欢言院,领她略看了看,沈云深将夏微荷轻放在欢言院中央铺着青石的地面上。小丫头甫一落地,便好奇地转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即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院墙不高,爬满了不知名的翠绿藤蔓,墙角一丛丛洁白的小花正悄然吐露芬芳。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光斑。
“小微微,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地盘啦!”安无漾笑嘻嘻地跟了进来,红衣在素雅的庭院里显得格外扎眼。那只名叫芙蓉的小狐狸早已灵巧地从夏微荷头顶跃下,轻盈地落在她脚边,雪白的尾巴亲昵地卷着她的小腿。
夏微荷开心地“嗯”了一声,迈开小短腿就想往院子里跑。然而,刚迈出一步,她的目光就被院子角落一棵奇特的树牢牢吸引了。
那树不高,枝干虬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深褐色,叶片形状奇异,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最引人注目的是树干中央,仿佛天然镶嵌着一块不规则的、半透明的晶石,此刻那晶石正从内部透出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乳白色光晕。这光芒与夏微荷腕间刚刚沉寂下去的灵镯微光,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
“咦?”夏微荷停下脚步,小手指向那棵树,“树树……也亮?”
沈云深和安无漾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安无漾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咦?这‘灵犀木’……平时不是这样的啊?它怎么……”他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就在夏微荷目光触及、手指点向灵犀木的刹那,树干中央那块晶石骤然爆发出远比之前明亮数倍的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和的乳白,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纯净无瑕的银白光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精准无比地跨越数步距离,直射向夏微荷抬起的手腕——确切地说,是射向她腕上那枚刚刚沉寂下去的灵镯!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如同上好玉石相互叩击的颤鸣,自灵镯上传出。那枚古朴的玉镯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通体流光溢彩,不再是之前温润内敛的微光,而是迸发出与灵犀木光柱同源的、璀璨夺目的银辉!两股光芒在空中交汇、缠绕,仿佛久别重逢的故友,发出喜悦的共鸣。
“哎呀!”夏微荷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手腕上传来的奇异暖流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缩回手。然而那光芒并无伤害之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害怕,小脸上满是惊奇和懵懂。
“大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安无漾彻底惊呆了,他猛地站直身体,脸上再无半点玩笑之色,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从未见过灵犀木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更别说与一件法器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那只小狐狸芙蓉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它浑身的白毛微微炸起,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警惕又好奇的呜咽声,紧紧贴着夏微荷的小腿,琉璃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交汇的光芒。
沈云深在光柱射出的瞬间便已抢步上前,几乎与光芒同时抵达夏微荷身边。他修长的手指并未贸然去触碰那交织的光芒,而是悬停在夏微荷手腕上方寸许,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温和的灵力,如同最敏锐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光芒交汇处的能量波动。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深处,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惊讶、探究、凝重……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交织翻滚。灵犀木是宗门内一种罕见的灵植,对天地灵韵和特殊体质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常被用来测试新入门弟子的灵根属性与潜力。它此刻如此剧烈的反应,竟与一枚他亲手炼制、本应平平无奇的护身灵镯产生共鸣……
这绝非偶然!
沈云深的目光从璀璨共鸣的光芒,缓缓移向被光芒笼罩的小小人儿。夏微荷正微微张着小嘴,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照着流转的银辉,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孩童面对新奇事物最本真的好奇和一点点无措。她似乎并未感到任何痛苦,反而在那光芒的包裹下,小脸上的惊色渐渐被一种懵懂的舒适感取代。
“灵犀共鸣……”沈云深低声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这现象只存在于典籍的传说之中,意味着被检测者与某种天地灵物或法则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和力,其潜力……深不可测!
他凝视着夏微荷,那个在晨曦凉亭中吃着糕点、顶着狐狸、够着紫藤花的稚嫩女娃,此刻周身沐浴在灵犀木与灵镯共同激发的神圣光辉里,小小的身影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奥之感。她那句软糯的“窝叫夏微荷”犹在耳边,与眼前这震撼的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安无漾也察觉到了大师兄身上散发出的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息,他屏息凝神,不敢再出声打扰,只是紧张地看着光芒中的小师妹和神情莫测的大师兄。庭院里只剩下灵犀木与灵镯共鸣发出的、如同仙乐般低回的嗡鸣,以及小狐狸细微的、带着困惑的呼噜声。
光芒持续了约莫十数息,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灵犀木树干上的晶石恢复了之前微弱呼吸的状态,灵镯也重新变得温润内敛,只余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银线在玉质内部缓缓流转,仿佛刚刚的惊天动地只是一场梦幻。
夏微荷眨巴眨巴眼睛,低头看看恢复原样的镯子,又抬头看看那棵安静的树。
沈云深看着眼前这双不染尘埃、盛满纯粹喜悦的眼眸,心中那因灵犀共鸣而掀起的滔天巨浪,似乎也被这纯粹的笑容抚平了些许。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开垂落在夏微荷光洁额前的一缕碎发,指尖掠过她柔软的发顶,那里还残留着小狐狸蹭过的微痒触感。
晨风依旧温柔,卷着墙角小花的清香,拂过庭院。灵犀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泛着银光的叶子,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但沈云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抱起夏微荷,小小的身子依偎在他臂弯里,带着糕点的甜香和阳光的味道。他转身,目光扫过那棵看似平静的灵犀木,最后落在怀中女娃天真无邪的小脸上。
欢言院,这个看似宁静的小院,因这个名叫夏微荷的小女孩的到来,和她身上显露出的不可思议的征兆,注定不会再平静。而沈云深那古井无波的心湖,也因这小小的意外访客,悄然投入了一颗足以改变轨迹的石子。
前路莫测,福祸未知。但此刻,他抱着她,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