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继续说:“绸缎庄的赵老板给我看了一把很特别的团扇,若是放在眼前,不过是一丛牡丹,可透过光,却能看到牡丹丛中翩翩的蝴蝶,你可知这是什么技艺?”
梁晴瞳孔微缩,那是她送给赵显的绣品:“或许就是暗纹绣法吧。”
沈柠摇摇头:“不对,那副团扇并不是普通的暗纹,其技艺之高超,当世罕见,可惜赵老板不愿意透露绣娘的姓名。”
梁晴苦涩地笑了笑:“世间的许多绣娘都不配有自己的名字。”
曾经她也对赵显这样说,可赵显说,这是不对的,这是世道对她的压迫,而如果他有能力,一定会帮助她,让她的名声响彻大江南北。
可他今晚,没有出现。
沈柠叹了口气:“女子艰难,但若是有一条自己的路子把绣品卖出去,从扬州开始到整个江南,再往蜀地、长安、燕北去,甚至到西域去,那可就算扬名天下了。”
“可这何其艰难,更多的绣娘不过是在绣房中苦苦度日,日夜刺绣熬坏了眼睛,又被绣坊主人抛弃罢了。”
谁曾想沈柠竟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梁晴转头看向他,只见她目中星光点点,眼含憧憬,笑容中透着甜蜜:“赵老板就不一样,游历江南绘制的花样十分特别,他还十分珍视保护绣娘,他懂她们的处境,也懂得欣赏她们的作品,他可真是个好人!”
梁晴看着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着她的心口,一个荒谬的想法冲出脑海:赵显今夜没来接他,会不会和沈小姐有关?
沈柠还在滔滔不绝地赞扬着赵显:“赵老板真是不错,他收留我避雨,还送我广陵锦制成的罗帕,还送我回府,让我明天去看他的绣坊……”
可梁晴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强忍着情绪,急急地说了一声:“不打扰沈小姐,我这就回去。”便匆匆起身,疾步离去了。
小白不设防被她起身的动作惊得突然跳起,对着半开的房门龇牙咧嘴。
沈柠伸手抱着炸毛的小白,让丫鬟收拾了屋子,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梁晴跑回屋子,不顾又被雨水浸湿的衣裳,躲进被子里恸哭起来。
第二日,天空短暂地放晴。
梁晴带着丫鬟出府,来到赵氏绣坊,这里是她极为熟悉的地方。
她和赵显就是在这里相识、相知、相爱。
她悄悄走进绣坊,在一道道纱幔中穿梭,终于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梁晴用手掩住嘴,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的悲伤吞下去,不至于从眼睛中流出来。
那道身影的身侧,站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沈柠。
沈柠没有骗他。
昨晚,自己偷偷为赵显找到的无数个理由通通变成了笑话。
昨天他有时间送沈柠回府,却没时间来赴约,甚至今天如此容光焕发地带着沈小姐参观绣坊。
梁晴跌跌撞撞地跑出绣坊,没有惊动任何人。
赵氏绣坊内,沈柠兴致勃勃地向赵显请教着绸缎庄和绣坊的各项事宜。
“原来经营绸缎庄和绣坊这么复杂,我脑袋都要炸了。”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目露崇敬地看着赵显。
赵显被她这副可爱的样子逗笑了:“经营一事非一日之功,我自小便跟着家里学习,自然现在能如鱼得水,你若想学,我可以慢慢教你。”
“真的吗?这会不会耽误你做生意啊?”
赵显微微低下头,露出一副羞赧的样子:“不会,生意是做不完的,沈小姐应该不会长留扬州吧?”
沈柠点头:“这倒是。不过你可以来越州寻我呀。”
赵显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转开目光轻轻咳了一声,继续给她讲解最新款的织机。
等到沈柠在赵显的讲解下,将绣坊和绸缎庄的运营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后,沈柠便表现出了浓浓的倦意。
齐小萤适时提出:“小姐,府里还等着用午膳呢。”
沈柠依依不舍地看着屋中的绣架,转头对赵显说:“那我明早再来可好?”
赵显自然欢喜。
从赵氏绣坊出来,齐小萤在她身边吐了吐舌头:“太恶心了,幸好你没带紫雁,她可受不了。”
是的,沈柠今天没有带紫雁出来,虽然她知道这对紫雁来说有些残忍,但如果她一直以以前的沈柠来看待自己,一定会越来越伤心,甚至还会在某些时候坏事。
光风霁月是大小姐的,与她无关。
第二日,赵显在绣坊中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沈柠。
眼看午时已过,赵显咬咬牙,找出自家最贵重的一件金丝绣鹤纹斗篷,用精美的匣子装好,带着人赶去了梁府。
门房一听他要找沈柠,瞥了眼他手中的匣子:“沈大小姐没有告知会有人来找她。”
赵显面对门房鄙夷的眼神,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将盒子捧上前:“请将此礼物转交给沈大小姐,她自然知道是谁来拜访。”
门房掀开匣子看了一眼,眼前一亮,果真让人送去了内院。
“还真舍得下血本。”沈柠看着送进来的礼物,笑着招手让马嬷嬷靠近,在马嬷嬷耳边低语几句。
马嬷嬷眼睛一亮,拍了拍胸脯:“大小姐放心,这是我最擅长的。”
“小萤,你跟着去吧。”
齐小萤放下手中的瓜子,在紫雁怪异的目光中,跟着马嬷嬷跑了出去。
一声脆响在梁府大门前炸开,马嬷嬷将匣子连带着斗篷狠狠摔在赵显面前。
“好个不要脸的东西!”马嬷嬷叉着腰挡在门前,“一个破落商户,也敢来攀附我们沈大小姐?”
赵显脸色瞬间煞白,织金锦缎在尘土中散开,鹤翅扭曲变形,他的尊严随之被碾在泥里。
梁府正门的街巷没有闲杂人等,门房也被暂时打发走了,但赵显还是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嬷嬷误会了。”赵显强撑着笑脸,额角却渗出细汗,“这是给沈大小姐的礼物。”
“呸!”马嬷嬷嗓门拔得更高,手指几乎戳到赵显鼻尖,“不知道在哪儿打听了我家小姐来扬州做客,今儿个就敢登门送礼?打量我们小姐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还是觉得小姐家在越州,扬州就没人护着她了?”
赵显耳根烧得通红:“昨日和沈小姐约好的,这位姑娘可作证!”他指着一边的齐小萤。
马嬷嬷没有让他把话讲完,一巴掌扇在他嘴上,恶狠狠盯着他,低声威胁:“慎言!敢污蔑我们小姐的名声,不怕丢命?”
齐小萤冷着脸瞧他:“不认识。”
“是……是在下唐突了。”赵显声音发颤,弯腰行了个礼,“还请嬷嬷转达在下的歉意。”
“滚吧!”马嬷嬷踢了踢地上的匣子,“再敢来纠缠,打断你的狗腿!”
转过街角,赵显终于停下脚步,他扶墙的手青筋暴起,眼中翻涌着羞愤与怨毒,远处梁府的朱红大门在阳光下刺目得令人眩晕。
不,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梁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