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刻,景王府,大堂上,摆了一桌子美味佳肴。
今日苏江酒休沐,不用上朝,所以苏江酒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不慌不忙的吃着饭菜。
门外,桑故卿慢吞吞的走进大堂,他犹豫再三,却还是将手中折叠的纸放在桌上,有些胆怯的道了句,“江酒,这是和离书,你签了吧。”
苏江酒继续吃着碗里的饭,她眸光瞥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桑故卿,笑道:“坐!”
桑故卿闻言,忐忑不安的坐下。
苏江酒温柔的道了句,“先吃饭,吃完了我再看。”苏江酒命令道:“来人,给驸马添副碗筷。”
下人听命后,便给桑故卿重新安排了一副碗筷在桌上放置后退下。
桑故卿偷偷瞄了苏江酒一眼,见苏江酒悠闲自若的吃饭,自己便也端起碗,舀了一碗白粥,小口小口的喝着。
桑故卿慢悠悠的说道:“妻主,外人都说你不爱我,对我不好,但我知道,你对我,其实已经很好了。故卿虽傻,但也知道,自我们成婚后,你从没对不起我。”桑故卿轻叹,“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只因你娶了我,想对我负责而已。江酒,今日,你签了这和离书,便可以摆脱我这个累赘了。”
桑故卿语毕后,苏江酒依旧在气定神闲的喝着碗里的粥吃着碗中的菜。
她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听着桑故卿说着。
待苏江酒吃饱喝足后,才将和离书拿起来看了一遍。书上写着:
盖闻宿世之缘,方得今之邂逅;前尘之债未偿,始成伉俪之好。
然造化弄人,人心叵测。
结缡六载,由相悦而相恶,同衾而异梦,心既乖违,情难再续。
妻虽非奸佞之徒,然实非吾之良匹。
自此与卿诀别,另觅佳偶,庭前携手,琴瑟和鸣;仕途畅达,事功顺遂。
今解怨释结,不生嗔恨,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愿妻主相离之后,风流倜傥,再娶豪门公子,永享康泰,岁月宁谧。
——桑故卿亲笔
苏江酒命令道:“来人,笔墨纸砚伺候!”
下人们闻言,端着笔墨纸砚缓缓走了进来。
桑故卿看着盘中那方黑漆漆的砚台,心中顿时慌乱无章,他在情急之下问道:“妻主,你……”桑故卿又不好意思说出让他挽留自己的话,他哽咽了半天,才小声嘀咕了句,“让你签,你还真签啊!”
苏江酒从小习武,耳力过人。她不解问道:“所以我到底是签还是不签呢?”
桑故卿犹豫了半天才下定决心,“签!”
苏江酒看见他那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由好笑,但他还是在空白处签了自己的名字。
苏江酒的字迹很好看,笔下生花,墨香四溢。
桑故卿看着苏江酒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字,一颗心如遭雷击,彻底碎了。
苏江酒笑道:“我签了这字,你就跟他走吧。他带你去个好地方。”
桑故卿转头去看端着笔墨纸砚的婢子,模样姣好,身材修长。
桑故卿乖顺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苏江酒蹙眉疑惑,“你居然同意了?桑故卿,你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桑故卿怯声怯气道:“你不会的,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和阿七,你是第三个我最信任的人。我不信你会把我卖了。”
桑故卿字字句句,出自肺腑,他对苏江酒的信任是无条件的,因为爱,因为傻,也因为这六年,苏江酒以不爱他为由做着对他好的事。
在桑故卿心里,他是最好的妻主。
苏江酒嗤笑一声,“还真是个傻子!”
苏江酒说着,她满脸柔情的看着桑故卿,嘱咐道:“故卿,夫妻一场,我还是嘱咐你一句,照顾好自己。日后碰到过不去的事,就来找我,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我会帮你的。”
苏江酒语毕,站起身,扬长而去。
桑故卿看着苏江酒那修长笔直的背影,面上虽泪流不止,但心里却是暗自欢喜。
刀子嘴豆腐心。江酒,这六年,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苏江酒刚出王府,便见到苏歆的马车停在景王府门口。
驾马的小厮走到苏江酒面前恭敬行了一礼,“殿下,我家王爷有请!”
苏江酒跟着小厮的指示上了马车后,只见苏歆正端坐车里,见到苏江酒,她笑的邪魅温柔,“表妹,坐!”
苏江酒坐定后,小厮架着马车,马车缓缓移动。
苏江酒开门见山道:“表姐找我何事?”
苏歆啧了一声,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表妹,陛下可是知道了你我的事呢?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苏江酒冷笑一声,“苏歆,咱们做交易的时候,我可没见你怕,这会怎么怂了?”
“要怂也是你怂。朝中花郁桑杜四家支持的可是我,他们就算为了玉玺着想,也不会让我死,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可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一定会除掉你的。”苏歆嘶了一声,面露古怪,“我听说花诺被你杀死了。怎么?斩草还留根啊?”
“陛下赦免的花昧,与我何干?”
“你与陛下姐妹情深,她虽心善可你却不是良善之人,你真的留得下她?”
苏江酒笑意加深,“有时候啊,不得不信报应。所以,我有时心情好,也会日行一善。”
苏歆冷哼一声,不再回答。
苏江酒转移话题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苏歆言简意赅,“跑马场!”
苏歆说着,马车外的小厮赶马便更加快了些。
花家的祖籍本是梁州江阳县人,后来做官,全家才从梁洲移到了兖州。
自苏江月恩准花昧带着花诺的尸骨回乡安葬后,花昧害怕花诺的尸骨腐烂,便叫人连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江阳。
由于花家爵位被削,所以花家已算不上贵族,不能建立陵寝厚葬。
花昧找了一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找人为花诺打造了棺椁,还建立了墓碑。
山水旁是一片竹林,清风拂过,竹叶摇曳,竹身挺拔修长,竹林茂密成荫。
花昧一身素衣,披麻戴孝。她跪在墓碑前,轻轻笑道:“娘,这一生,您为功名利禄一事操劳了一辈子。您也老了,是时候该歇息了。”
花昧流泪道:“娘,我们回家了,落叶归根,也算有始有终。”
花昧语毕,突觉腹部剧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温热的血液不断涌入喉间。
花昧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一口吐在了花诺的墓碑上。鲜血染红了墓碑,花昧倒地身亡。
空中风卷云残,下起了倾盆大雨,竹林中狂风大作,竹叶被风零落的一片不剩,只有那傲气长存的竹竿还依旧挺直。
梁州的雨没有落到兖州,兖州依旧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跑马场上,桂英牵着两匹骏马朝着苏歆和苏江酒缓缓走来。
苏江酒越发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歆从桂英手中接过两匹马的缰绳后,递了一根给苏江酒,苏江酒接过后,苏歆解释道:“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军营时,一起赛马,一起喝酒,一起上阵杀敌,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吗?我记得,那时我的武功不如你,但你却愿意用心教我。后来啊,我就一直模仿你,甚至想着超越你,但直到现在,文治武功上,我依旧没能超过你。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把你当做好友,同袍。可是,我们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破裂的呢?”
麟安元年夏,并非是苏歆自己想进军营,她是听从了母亲苏淳的命令才来的军营。
他来了军营后,他的父亲被囚禁了,苏歆只在军营待了半年,后在听说了家里的事后,便连夜策马,八百里加急,赶回了永王府。
中间跑死了十匹快马,当苏歆回到王府时,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她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后来还是王府小厮把她抬进府里的。
其实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的母亲是打着让他历练的幌子故意将他调离兖州,才好对她父亲下手。
后来,苏歆杀了苏淳,整个永王府便由苏歆掌管。
苏歆其实对苏江月登基没有一点异议,对她而言,谁当皇帝无所谓,只要能让他当个闲散王爷,快活一生就好。
可永王府里那些苏淳留下的亲卫却没一人是省事的,他们死忠苏淳,见苏淳死在苏歆手中,便告诉苏淳,传国玉玺就在永王府。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新登基的帝王苏江月也容不下她。
麟安四年冬,苏江月诏令举办冬猎。
苏江酒念及与苏歆情谊深厚,又见其为父守孝,蛰居不出长达一载,料想他心中烦闷。故而,为宽解其心怀,便邀他一同去冬猎。
是日,银霜覆野,漫山皆素,天地尽白。
苏江酒、苏江月与苏歆三人纵马驰于丛林之间。
彼时,三人皆年少,意气飞扬,豪情干云。
这一日,三人抛却君臣之礼,唯叙骨肉亲情。
可也就是在那一日,三人感情断裂,再也不复如初。
麟安四年冬,天气虽然寒冷,可空中却升起了太阳,阳光洒落地面,暖化了空中的丝丝寒凉。
三人身骑骏马,背着弓箭,在丛林中驰骋。
偶尔会遇到出来猎食的鹿兔虎豹。
一路的狂奔让三人有些劳累,三人便停下马,牵着缰绳在林中漫步。
苏江月感叹道:“可奈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岁月不停,时光如梭,眨眼间就过去了四年。”苏江月问道:“江酒,还记得四年前,朕登基时,你对朕说过的话吗?”
苏江酒当然记得,苏江月登基时,苏江酒为了亲眼看到苏江月登基,也曾夜离军营,策马扬鞭,奔袭千里。
苏江酒永远都忘不掉,苏江月称帝的第一日夜晚,召他入宫。
明晃晃的火烛将金碧辉煌的宫殿照耀的亮如白昼。
苏江酒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字字坚定,句句诚恳,“陛下,日月璀璨生辉,需群星相护映衬,日月方能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臣方做星辰,永伴日月左右,此生忠心燕国,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苏江酒微微颔首,“记得!”
苏江月轻叹,“江酒,当年师傅推举朕做皇帝,曾是不看好朕的。他对朕说,你比朕更适合这个皇位。朕本可禅位与你,可你不愿做这个皇帝,所以,朕勉为其难的接下了燕国皇位的重担。江酒、阿歆,燕国皇室只剩你们了,以后,咱们可要君臣同心,一起治理燕国,让燕国从六国中崛起。”
苏歆和苏江酒闻言,纷纷行了一礼,异口同声,“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两人话音刚落时,周围忽然传来阵阵狼嚎,苏江酒第一反应便是下令,“保护陛下!”
其声方落,四面八方便有黑色狼群逶迤而来。约有十头恶狼,个个身形魁梧,目光如炬,耳尖似刃,凶相毕露。
十匹恶狼虎视眈眈,将三人团团围住。
时值冬日,山林萧瑟,群狼觅食无着,如今见有活物送上门来,岂肯错失良机。
只见头狼踞于高丘之上,一声“嗷呜”,声震山林,响彻四野。
前两匹狼得令,如离弦之箭,纵身扑来,势若猛虎。
苏江酒拔剑出鞘,寒光一闪,血溅当场,一匹恶狼被利刃断喉,身首异处,尸骸坠地。
一狼毙命,余下九狼,除头狼外,其余的蜂拥而上。
苏江酒心系苏江月安危,喝道:“苏歆,快带陛下离去,我来断后!”
话音刚落,只见苏江酒纵身一跃,她飞身空中时,他的马儿被狼群扑倒在地。
马儿惨嘶一声,遍体鳞伤。
而苏歆看着与狼群拼杀的苏江酒,也没有半分迟疑,她一拍苏江月身下马儿的屁股,马儿受惊,嘶鸣一声,两踢一下高抬,落地后不受控制的疯跑起来。
苏江月担心苏江酒的安威,在马儿离去时,还惊呼一声,“江酒!
苏歆紧随其后,护驾而去。
苏江酒孤身战群狼,身姿矫健如疾风,寒霜剑舞若游龙。
剑影闪烁间,时而刺入狼腹,时而划伤狼躯。
可这些不怕死的狼,就像吃了兴奋剂一样,苏江酒只要将他们打伤,他们只要没死,那从地面站起来后,就会发起更加猛烈的进攻。
苏江酒的衣服被它们撕咬成零碎一片,身上的擦伤划伤不计其数,可即便如此,苏江酒却还在坚持,他用剑一下一下的与狼拼杀,剑被狼创飞后,她五指紧握成拳,像疯了一般殴打群狼的头部腹部。
她出拳如虎,带着内力的拳重千钧,每挥一拳,拳风飒飒,打的群狼哀嚎不止。
直到他杀死头狼后,他的脸上已满是狼狈,鲜血与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裙。
她从地上捡起寒霜后,用手擦了擦嘴角血迹,便潇洒离去。
可当他找到苏江月时,却发现周围一片狼藉。
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地上躺了一地,他们身穿黑衣,脸戴黑巾,但他们都死了,有些死相凄惨,有些是自尽而死。
苏江月捂着左臂,脸色惨白,欧阳离护在他身侧,面露着急,眼神中满是担忧和心疼。
而周围围满了大臣,他们面色各异,都在议论纷纷。
羽林卫将此地圈禁了起来,不许大臣靠近。
太医急忙来到苏江月身侧,为她诊治左臂上的刀伤。
而苏歆却是被羽林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苏江酒远远看见,苏歆的眼中满是惊恐与害怕,她好似有一肚子的委屈,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苏江酒走近群臣,当众人看见苏江酒披头散发,身上伤痕累累时,便出言猜测道:“景王怎么也受伤了?”
“莫不是苏歆,不仅要害陛下还要害景王?”
“这小郡王,不老老实实的当个闲散王爷,非要做这不要命的谋反之事吗?”
……
大家虽左一句右一句的讨论,但却还是对苏江酒行了一礼,异口同声道:“景王!”
苏江酒穿过群臣,群臣也纷纷给他让道。
苏江酒走到羽林卫面前,领头的羽林卫拦住苏江酒,他对苏江酒行了一礼,“抱歉景王殿下,没有陛下吩咐,小的们不敢让行。”
苏江酒看到苏江月受伤,心急如焚,她怒斥道:“混账东西,再敢拦本王,本王要你命。”
此话一出,苏江月注意到了苏江酒,她命令道:“让景王进来。”
一声令下,领头的羽林卫给苏江酒放行,苏江酒走到苏江月面前,不解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欧阳离一脸坚定的说道:“殿下,郡王谋反,想要弑君夺位!”
苏江酒不可置信的看向苏歆,苏歆与苏江酒对视,苏歆的眼眶泛红,她朝苏江酒摇头,她想说自己没有弑君夺位,也没有造反之心,可这么多人都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黑衣人从天而降,打着他的名义刺杀君王,纵她想要辩解,也是百口莫辩。
苏江酒知道苏歆这辈子只想做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他没有造反的心。
苏江酒是信她的。
苏江酒对苏江月跪下,对苏江月行了一礼,她字字句句说的斩钉截铁,“陛下,臣用性命担保,郡王绝不会有造反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苏歆闻言,那蓄积在眼中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苏江酒居然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苏江月闻言,心中火冒三丈,她冷笑一声,“苏江酒,你可知这地上的尸体都是她苏歆派来刺杀朕的,这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就连刺杀朕的刺客都亲口承认,是受他指使,前来杀朕。你现在居然为他求情,难不成你也是跟他一伙要来杀朕的吗?”
苏江酒却辩解道:“陛下,耳听未必为虚,眼见未必为实。最主要的,还得是用心判断。臣和郡王私交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臣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习武,不过是为求生存,她从来没有狼子野心,陛下,臣求您,给臣一点时间,让臣详查此事,以免酿成不必要的冤假错案。”
站在苏江月身旁的欧阳离劝道:“殿下,如今您也说了与郡王私交甚笃,您今日为郡王辩解,引瓜李之嫌,所以别再说了,多言可谓,譬之防川。”
苏江月瞥了欧阳离一眼,欧阳离立马对苏江月行了一礼,不再多言。
苏江月气消了些,她一脸平静问道:“景王,既然你以性命担保郡王没有谋反,那这样吧,弑君可是不小的罪名,那朕便下令屠杀永王府满门,只留小郡王一人性命,你看如何?”
苏歆闻言,她吓得一下因心急而挣脱了侍卫,他跪在地上对苏江月磕头求饶,“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呐!永王府里全是老弱病残,他们威胁不到陛下的,求陛下…额啊…”放过他们吧!
苏歆话还未完,就被苏江酒伸手一把打向后颈,苏歆快要晕倒时,苏江酒伸手将她接过。
苏江酒知道,永王府有一位奶娘,是自小陪着苏歆长大的。
那位奶娘名叫羿心,前半生过的凄苦,听闻是四岁丧父,母亲不要他了,另娶新君,离开了他。
她从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十六岁出远门,去外面闯荡。
最后来到兖州,因不识几个字而只能给别人做活挣钱。
十八岁患了重病因没钱医治,差点死在了大街上。
但羿心运气好,遇到了阮佑。
阮佑心善,给了她一笔钱让他医治身体,且不要回报。
弈心治好病后,却发现阮佑给的钱很多,够他开一间铺子。
他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租了一个卖糕点的铺子,并在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一个男子,井氏。
井氏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弈心心善,便收养了他,再后来,两人志同道合,便成亲了。
成亲后,两人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甜蜜的生活,并且,婚后弈心还孕有一子,名叫弈枫。
可在弈枫刚满百天时,弈井氏突然染上了赌博,不仅将店铺赌了出去,就连孩子也被赌了出去。
弈枫心灰意冷下,提出休夫。
再后来,走投无路的他,看到了永王府在招奶娘,且工钱不低,于是,弈心便接了这奶娘的活。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奶的居然是阮佑的孩子,也就是苏歆。
苏歆从小是弈大养大的,弈心为报阮佑的恩情,她对苏歆尽心尽力,忠心不二。
所以,苏歆不会让弈心死,而这也就是苏歆为什么要替永王府满门求情。
可苏江酒知道,生在皇家,就必须要学会弃车保帅,明哲保身。
天家身寄难由己,帝胄心羁困诡谋。
苏江酒知道,今日若不死永王府满门,死的就会是她苏歆。
苏江酒本就是杀神,死几个对他无足轻重的人从而换苏歆生,他自是同意的。
苏江酒对苏江月行了一礼,“陛下,小郡王被吓糊涂了,所以才疯言疯语。陛下,臣替小郡王多谢陛下不杀之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苏江月轻叹,“待小郡王孝期过后,就让她去蛊族吧。那块地,朕赏给她了。日后,不得君王召令,苏歆终生不得回兖州,否则,视作谋反。最后,刺杀朕的事,朕宽宏大量,不计较了。此事就此揭过。”
苏江月一句话让苏江酒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了解苏江月,苏江月虽然心善,但不是个昏君,所以,宽宏大量是不会有的,她只会将此事彻查到底。
可很久之后苏江酒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延舟和苏江月设下的阴谋诡计,那日刺杀不过是苏江月自演自导的一出戏而言。
根本就没有什么刺杀,她们只不过是想将苏歆逐出兖州,消除隐患。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苏歆守不住蛊族,但苏江酒拼死也要保下他的原因,她不过是在向苏歆赎罪。
苏江酒有些愧疚,但却安抚道:“苏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谁都不能让时间回到过去。所以,有些事能忘就忘吧。”
苏歆冷笑一声,“忘?怎么忘啊?”
苏歆回想到永王府满门被抄斩的那一日,永王府里火光冲天,弈心在那场大火中拿刀自尽的样子,决绝又凄惨。
苏歆落下两行清泪,“苏江酒,当年的事,就是一出贼喊捉贼……”苏歆越说越激动,她眼眶泛红,“陛下根本就没有遭遇刺杀……”苏歆怒吼道:“而我也是被冤枉的。”
苏歆因怒气填胸而胸膛不断起伏,“可怜弈娘,她犯了什么错?凭什么就要成为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
苏江酒被怼的无可辩驳,她只能低下头,满脸歉意的道了句,“对不起!”
苏歆伸手,将眼泪擦干净,一脸释怀道:“没关系!今天找你来,不是和你说旧事的,而是想和你一起赛马。”
苏江酒闻言后,便翻身上马,苏歆上马后,二话不说,直接将装酒的水囊系在马上,策马扬鞭。
苏江酒也将水囊系在马上,一打马,追着他而去。
两人就像刚认识的第一年,第一次约着去山林秋猎那样,骑着马,无拘无束的在山林里驰骋,赛马。
马蹄踏碎林间的静谧,溅起层层泥浪,似岁月长河里翻涌的涟漪。
苏歆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风吹起她的衣摆,显示着她的不羁与自由。
他的眼神炽热而坚定,紧盯着前方蜿蜒的小径,手中的缰绳似灵动的游蛇,随心掌控着骏马的步伐。
那匹骏马宛如黑色的闪电,四蹄生风,每一次跃动都带着破风的力量,似要冲破天地的枷锁。
苏江酒亦不甘示弱,身姿挺拔如松,稳坐在马背上。
他的骏马毛色雪白,似霜雪凝就,在阳光的映照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它奔跑起来,宛如一朵飞驰的白云,轻盈而又迅猛。
苏江酒手中的马鞭有节奏地挥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激励着骏马不断向前。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苏歆的背影,心中燃起一股炽热的斗志,似要在这场较量中证明自己。
两匹马在山林间你追我赶,似两条蛟龙在云海中穿梭。
两旁树木如林,见证着这场激烈的角逐。
马蹄声如鼓点般密集,将大地踩踏的咚咚作响。
当夕阳的余晖洒在山林间,将一切都染成了金黄色。
苏歆和苏江酒勒住缰绳,缓缓停下。
他们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对这场较量的满足,有对往昔岁月的怀念,更有对未来的期许。
可如今的他们,却已反目成仇,不似当年那般天真幼稚了。
两匹马踏着坑洼的山路,来到兖州城楼下。
这是兖州城外,为了不惊扰从兖州城门前来来往往的百姓,两人皆翻身下马。
苏歆看着守门女侍卫,命令道:“你过来!”
侍卫闻言不敢得罪苏歆和苏江酒,只能老老实实的走过去对苏歆和苏江酒行了一礼,“景王,小郡王!”
苏歆命令道:“你把这两匹马牵到一旁看好。”
侍卫行了一礼,“是!”
语毕后,苏歆带着苏江酒上了兖州城门的城楼。
站在巍峨的城楼上,极目远眺,兖州城的全貌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壮丽画卷,在眼前豁然铺陈开来。
极目之处,兖州城宛然是盛世的华美长卷。
街道纵横交织,仿若细密的脉络,将城市的繁华与生机紧密相连。
那青石铺就的道路,洁净而规整,在阳光的倾洒下,闪烁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车马穿梭往来,行人比肩接踵,人人脸上都挂着盈盈笑意,步伐从容而悠然。
街边的店铺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酒肆与茶坊中,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得路人纷纷停下脚步。
酒馆的幌子在微风中轻轻晃荡,仿佛在低声诉说着生活的闲适与自在。
布庄里,五彩斑斓的绸缎在风中轻轻飘动,宛如天边绚丽多姿的云霞;米行内,堆积如山的谷物散发着淡淡的芬芳,预示着这一年的丰收与富足。
远处的农田里,绿油油的庄稼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好似一片绿色的海洋。
农夫们弯着腰辛勤劳作,他们的脸庞洋溢着对土地的深情与对生活的憧憬。
田埂旁,孩子们欢笑着嬉戏玩耍,追逐着五彩斑斓的蝴蝶,那清脆悦耳的笑声在田野间久久回荡。
田野间的小孩子蹦蹦跳跳的唱着一首童谣,“太阳公公咧嘴笑,暖暖照进小村道。
百姓日子长又好,快快乐乐没烦恼。
饭菜喷香飘啊飘,时光甜似麦芽糖。
农夫田间忙又忙,年年粮谷满囤仓。
同保皇上把国旺,家和国泰福满堂。”
城中的庙宇高大雄伟,香烟袅袅升腾,善男信女们虔诚地祈福,祈求国家太平、风调雨顺。
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守城的士兵身姿笔挺,目光坚毅,守护着这一方的宁静与祥和。
苏歆与苏江酒伫立在城楼之上,深切感受着这燕国盛世的蓬勃朝气,心中满是万千感慨。
这兖州城,无疑是燕国繁荣昌盛的生动写照,百姓安居乐业,国家蒸蒸日上,宛如那璀璨夺目的星辰,在历史的长河中绽放着永恒的光辉。
苏歆打开水囊饮了一口,才道了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登上兖州的城楼吗?”
苏江酒笑道:“记得!”
“我曾说过,你我既是好友也是君臣,将来我会效忠你,为你鞍前马后,可你却给了我一耳光,你说我大逆不道。你说我该忠的是陛下。我虽嘴上答应了你,可我心里却不服陛下,因为论文治武功,治国之道,你比陛下强太多了。”
苏江酒忽然想到她和苏歆第一次登上兖州的城门时,她才十四岁。
那年她年幼无知,也曾天真的对苏歆说过,“将来,你我联手,天下无敌,共同辅佐陛下,护卫大燕。让大燕从六国之中迅速崛起,成为六国中的强国之一。待百年后,你我的名字,将青史留名,响彻整个天下。”
苏江酒如今想着这些话,只觉可笑。
苏江酒提醒道:“苏歆,我再说一遍,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要乱说。否则,若被陛下知道,神仙也难救你。”
苏歆轻笑一声,“好,不说这些,那就换个话题。你此去福昌,可曾见到南宫翎?”
苏江酒蹙眉不解,“你说什么?她还活着?”
苏歆微微颔首,“花诺当年监斩南宫翎时,表面杀她,实则放过了她,还有南宫星和南宫苒。她用蛊虫控制了他们母女三人,还将他们豢养在花府地窖。南宫翎不愿受控,虽逃离了花府,可每次蛊虫侵蚀她时她都会痛的生不如死。后来,她听说君后擅蛊,便在一日夜晚,偷偷潜入后宫,但还未到椒房殿,就被看守皇宫的侍卫给抓了。此事惊动了君后,君后不仅宅心仁厚的饶恕了南宫翎还替他解蛊。至于得知消息的陛下听说君后饶恕了南宫翎,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她离去,顺道,还将那夜的消息给封锁,不让任何人知道。所以,这次花诺去福昌,我猜她定会将南宫星和南宫苒带去,若真如此,南宫翎应该会去福昌救女。”
“我在福昌没有见过南宫翎,但听欧阳将军说,他见到了南宫星和南宫苒。不过我很好奇,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诺与我走的近,所以我就知道了。至于宫里的事,你可以猜猜。”
苏江酒眸光微冷,“你在宫里安插了探子?”
苏歆依旧笑的平静,“我不告诉你!”
苏江酒冷冷警告道:“我告诉你,你最好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否则,我定杀了你。”
“无所谓!生在皇家,骨肉相残,成王败寇,都是天意。”
苏江酒好奇问道:“你今日约我出来,是来向我叙旧的吗?”
苏歆一本正经道:“不,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你帮我铲除了花家,但你小心一点,过几日,安狼的使臣就要走了,陛下迫于权臣施压,定会刁难你,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杀了你。”
苏江酒一脸无所谓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想对付我,我没什么可怕的。若我真死在陛下手中,那也是天意如此。”
苏歆轻笑一声,“你还挺豁达。”
“一生三万日,不豁达,难道天天要担惊受怕的活着吗?那得多累啊!”苏江酒看了看空中的天,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苏江酒见天色不早,街上人群渐少,便道:“苏歆,如今这谢也道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府了,咱们改日再聚。”
苏江酒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去,苏歆看着苏江酒离去的背影,随口问了句,“苏江酒,如果从一开始你就知道,陛下做的一切都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把戏,你会不会拼了命的帮我查案,还我清白。”
苏江酒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
一边是姐妹情深一边是多年的好友加表姐,苏江酒帮谁都是背叛。
她只能道了句,“我会替你保住永王府所有的人,也会在私下替你讨回公道,但,君王不能失了颜面,更不能将这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公开于众,让百官心寒。所以,我只能私下替你讨公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苏江酒语毕,便下了城楼,苏歆嘴角含笑,眼神中满是感激,轻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苏江酒骑着马,在兖州城内策马驰骋,苏歆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高楼上,看着苏江酒那意气风发,狂傲不羁的背影,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