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端着那碗足以勾人魂魄的卤猪耳丝,脚步轻快地走向主屋正房。
“奶,爷!”
“快尝尝我卤的猪耳朵,看味儿正不正?”
她清亮的嗓音带着点儿雀跃,在门口喊了一声。
正房里,油灯如豆,光影昏黄。
柳老头正盘腿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老旱烟袋,烟雾缭绕。
王老太则坐在他对面。
听到喊声,两人同时停下动作,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孙女手中那碗散发着难以抗拒香气的物事吸了过去。
柳明月笑着将那碗油亮诱人的猪耳丝放在炕桌上。
灯光下,深酱色的卤汁裹着嫩白的软骨和油亮的皮,点缀着点点油星,几根翠绿的葱花俏皮地散落其中,色香俱全。
她递过两双磨得油亮的竹筷,清脆的声音里带着期待:“趁热尝尝,入了味的,看看可合胃口?”
王老太撩了下眼皮,习惯性地想数落两句“瞎霍霍钱”,可看着柳明月因热气蒸腾而微红的脸颊,最终只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放下鞋底,伸手接过筷子,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卤汁的香味瞬间在舌尖炸开,猪耳丝柔韧脆弹,胶质的滑糯混合着软骨的爽脆,咸淡恰到好处。
“……唔。”王老太只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但眼睛却盯着碗,手里的筷子不由自主又伸了过去。
柳老头在一旁,烟也忘了抽,静静地看着老妻的反应。见她如此,便也搁下烟袋锅子,拿起筷子夹起几根猪耳丝,缓缓送入口中。他细细咀嚼着,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冲柳明月点了点头:
“嗯,火候足,味道透。费心思了丫头。是猪耳朵吧?难得你收拾得这般干净利落,还没什么怪味儿。”
柳明月笑着应了:
“爷您舌头真灵!正是猪耳朵!这是我按……嗯,古书讲的法子琢磨着卤的,省了不少劲儿。您吃着可还好?”
“好!这东西好!”柳老头又捻了块大的塞进嘴里,嚼得格外带劲儿,“这滋味儿,我看比镇上老张记卤味铺子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就是……”
他咂摸了下嘴,话锋一转带着惯有的忧虑,“你这……怕不是把家里那点金贵香料都用上了吧?寻常人家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他的目光扫过灶房方向,仿佛能看见被掏空的香料罐子。
柳明月赶紧轻笑着解释,语气带着点小得意:“爷,您放一百个心!我真没费多少香料!就用了点家里常有的酱料和我熬的那个红辣酱,顶多添了一丁点儿糖提味儿。真没您想得那么贵重!不信您问奶,香料罐里的东西,我可是丝毫没动!”
柳老头将信将疑的目光转向王老太。
王老太正专注于将第三块猪耳丝送入口中,感受到目光,艰难地将嘴里的美味咽下,才含糊应道:“唔……这丫头……倒没胡扯……她那香料罐子……封口都没开过……”
柳老头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他摩挲着炕桌边缘,沉吟道:“嗯!要是真如你所说,不费那贵价香料,这东西做得又快又好,味儿还这般扎实……倒也是门顶好的营生路子啊!如今家里有了点小买卖的根脚,再添上这卤味,岂不是又多一份进项?”
自从家里开始做上买卖,众人的心思也都活络了些。
闻言,柳明月点点头:“爷,您和我想一块儿去了!我正有此意!这卤味法子简单,用料也便宜,咱们家里就能做。眼下天冷了,卤肉卤菜正好下饭暖身子,在码头或是镇上支个小摊儿,肯定有人捧场!”
话匣子打开,气氛正好。柳明月却忽然想起昨日在面馆听来的那番关于盐税赋税的议论,心里沉了沉。
这事儿就像一块石头,搁在心里总不舒服。
她顿了顿,收起笑容,将面馆那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
“……爷,奶,我昨个儿在镇上吃面,听到邻座有人在偷偷议论,说……”
果然,话音一落,刚才还弥漫着卤香和讨论营生喜悦的空气骤然冷却。
柳老头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慢慢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的铁青。
“怎么又涨!”
“才消停几天?!去年……前年……大前年!哪年不提?这上头的人是觉得我们庄稼人骨头缝里还能榨出油水不成?年年涨,层层盘剥,这是真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要咱们没活路啊!”
“这事我明日还得上里正家商量一下!”
柳老头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话中的忧虑。
赋税,民生大计。
柳明月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这赋税涨得如同儿戏,不合常理。
柳明月心里顿感奇怪,也没多问,转身回自己屋抱出一筐东西来。
不一会儿,她便费力地抱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包袱回来了,正是她在镇上布庄买的那三匹粗布和那些碎布。
“奶,您瞧瞧这个。”柳明月把包袱放在炕边,利索地解开。
三匹崭新的藏青色粗布露了出来,料子厚实,看着就挡风耐穿。
还有一小包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碎布头。
王老太眼睛一亮,随即又习惯性地皱起眉头:“这……你又作啥妖?哪来这么多布?你又……”
柳明月赶紧解释:“奶,这是用之前救人的谢钱买的!您看这天儿,眼瞅着越来越冷了。我瞧着咱家里人的厚衣裳都旧了薄了,就想着扯几匹厚实的粗布回来。”
她顿了顿,看着王老太和柳老头,“爷,奶,我想……给咱全家人,一人做身新的厚实秋衣?您看成不?”
她特意补了一句:“碎布头是布庄大娘送的搭头,我想着可以拿来缝些香包、装点艾草、薄荷叶什么的给家里人戴着玩儿,驱驱虫去去晦气也好。”
正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柳老头看着那厚实的布匹,又看看一脸真诚的孙女,眼神温和了许多,点了点头:“明月丫头想得周到。是该添点厚实的了。老婆子,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