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险中求。
改写命运,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道理?
与其重蹈覆辙,不如赌上一切!
至少,这一世她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搏过一回!
贺锦澜没有再看那炷即将燃尽的香,也没有再看书案后那个掌控她生死的男人。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地上那张契纸和那盒印泥。
贺锦澜伸手,直接探向了朱砂印泥,指尖毫不犹豫地蘸满了。
然后,抓起那张契纸张,摊开。
右手沾满印泥的拇指,朝着右下角空白处,重重地按了下去。
“噗!”
一声沉闷的轻响。鲜红的指印如同一个烙印,清晰地印在了泛黄的纸页上。
那抹红,刺目得惊心。
贺锦澜保持着按印的姿势,低垂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她此刻所有的表情,只露出一个绷紧的下颌。
章副将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从贺锦澜手下抽走了那张卖身契。
恭敬地双手捧着,送到了祁墨尘的书案上。
祁墨尘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贺锦澜,目光落在眼前那张卖身契上。
他极其仔细地将契纸重新折叠整齐,然后,当着贺锦澜的面,不紧不慢地打开书案上一个不起眼的黑檀木小匣。
匣子里铺着明黄的绸缎,里面似乎还放着几样零散的东西。
他将折叠好的卖身契,稳稳地放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合上了匣盖,落锁。
做完这一切,祁墨尘才像是终于记起地上还跪着一个人,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起来吧。赐座。”
贺锦澜的身体早已麻木,膝盖处传来钻心的酸痛。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发软的双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默默走到旁边一张铺着锦垫的绣墩前,僵硬地坐下。
祁墨尘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眼中没有任何怜悯。
他朝章副将微一颔首。
章副将再次走向多宝阁,这次打开的是另一个暗格。
他取出一物,转身回来,却不是交给祁墨尘,而是直接递到了贺锦澜面前。
那是一块令牌。
通体玄黑,入手沉重冰凉,非金非铁,不知是何材质所铸。
正面阳刻着一个笔力遒劲的“端”字。背面,则是繁复的云纹和一只睥睨的狴犴兽首。
“拿着。”祁墨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凭此令,你可自由出入端王府。”
贺锦澜伸手,接过了令牌。
这哪里是什么通行令,分明是另一道无形的枷锁。
“本王说过的话,望你刻骨铭心。”祁墨尘看着她,“既已落子,便无回头路。安分守己,做好你的王妃,本王自会给你该有的体面。”
贺锦澜低着头,盯着手中那枚令牌,声音低哑干涩:“奴婢……谨记。”
祁墨尘似乎对她这顺从的姿态还算满意,不再看她:“今日起,你便回永定侯府安心待嫁。本王自会派人入宫禀明太后。赐婚的圣旨,不日即下。”
棋子已落,定局已成。
贺锦澜握紧了令牌,指尖的冰凉,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她缓缓起身,对着书案后那个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奴婢告退。”
……
端王府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贺锦澜几乎是靠着身后小丫鬟夏欢的搀扶,才勉强登上了太后派来的宫制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轱辘声。
车厢内,贺锦澜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却紧紧交握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掌心里,那块玄铁令牌的冰凉,仿佛已刻入骨髓。
马车驶入永定侯府侧门。
早有仆役上前伺候。
两个粗壮的婆子小心翼翼地从马车里抬下一个沉甸甸的的紫檀木匣。
那匣子一落地,便吸引了不少下人的目光。
贺锦澜扶着夏欢的手下车,脚步有些虚浮。
她看了一眼匣子,对送她回来的内侍微微颔首。
夏欢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当众打开匣子。
匣内铺着红色绒布,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贺锦澜伸出手指,从匣中拈出五片金叶子,递给那领头的内侍:“公公辛苦。”
内侍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双手恭敬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触感让他笑容更深了几分:“谢大小姐厚赏!奴婢们告退。”
他躬身行礼,带着随从,心满意足地退了出去。
“收好。”贺锦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对捧着匣子的夏欢吩咐道。
“是,小姐。”夏欢小心翼翼地合上匣盖,紧紧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跟在贺锦澜身后。
主仆二人朝着阆华苑走去。
刚穿过一道月洞门,步入通往后院的花径,迎面便碰上了从后花园方向回来的两人。
当先一人是裴玲珑,一身鹅黄衣裙,手里捧着一大束新摘的红梅,衬得她人比花娇。
她身旁跟着贺锦澜的庶妹贺锦柔,穿着素净的浅绿袄裙,手里也拿着几支梅花,低眉顺眼。
“表姐!”裴玲珑眼睛一亮,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将手中开得最盛的一支红梅递到贺锦澜面前,声音又甜又脆,“刚从园子里折的,开得正好呢!表姐闻闻,香得很!给你插瓶最合适了!”
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带着冬日的凛冽气息。
贺锦澜看着眼前这张笑意盈盈的脸,只觉得那花香刺鼻得令人作呕。
她微微侧身避开,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淡淡的:“多谢表妹好意。只是我不喜梅香过浓,闻着有些头疼。你们自己留着玩吧。”
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
递花的动作僵在半空。
裴玲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堪和恼怒,但仅仅是一瞬,那笑容又重新挂上。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原来表姐不喜浓香呀?是我疏忽了。那我和锦柔妹妹先去找姑母了,她素来最爱梅花插瓶呢!”
说着,还亲昵地拉了拉旁边贺锦柔的袖子。
贺锦柔怯怯地看了贺锦澜一眼,低低唤了声:“大姐姐。”便又迅速低下头去。
贺锦澜只微微颔首,目光在裴玲珑怀中那束红梅上扫过,未再言语,径直带着夏欢从她们身边走过。
擦身而过的瞬间,裴玲珑脸上那甜美的笑容迅速褪去。
她目光如钩,紧紧锁在夏欢怀里的紫檀木匣上,眼神闪烁不定。
待贺锦澜主仆的身影消失在花径尽头,裴玲珑脸上的冷意才重新被甜笑取代。
她拉着贺锦柔,脚步轻快地转向侯夫人裴氏所居的东正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