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率泡像一颗被吹散的肥皂泡，我们在真空里轻轻落地。
脚下不是尘埃，是钢化玻璃穹顶，灯光从下方透上来，把影子压得扁平。
玻璃底下，书架排成环形梯田，一眼望不到头。
赵铁柱喘着粗气，扳手在真空里挥不出风声，只能当拐杖。
“欢迎来到月面图书馆——人类最后的故事仓库。”
艾拉蹲下，指尖划过玻璃，留下一道冷凝水迹。
我看见书架之间漂浮着白色小光点，像萤火虫，却一动不动。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本被数字化的纸质书。
林夕曾说：“故事离地球太远，就会自己发光。”
我原以为那是矫情，现在信了。
电梯井隐藏在书架尽头，门一开，糖果味扑面而来。
空气里混着草莓、薄荷、还有一丝金属甜腥，像被剥开的电池皮。
薇薇安坐在电梯中央的高脚凳上，穿一件过膝白裙，裙摆下露出义肢关节。
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棒柄是铜线，糖球闪着霓虹。
看见我，她眨眨眼，瞳孔里闪过一串数据流。
“林曜，男，28岁，地球出生，左心室含 15瓦焊接器残留电弧，
情绪曲线：悲 37%，怒 28%，悔 35%。
记忆缺失：3年 47天 6小时 12分。”
她声音像电子童声合唱团里最尖的那个。
赵铁柱嘟囔：“又来了，人肉扫描仪。”
薇薇安把棒棒糖递给我。
“咬一口，你会想起自己丢掉的全部。”
糖球冰凉，入口即化，草莓味里夹着微弱电流。
记忆像被闪电劈开——
三年前，林夕在实验室过生日，我送她一只青铜怀表，
她回赠我一根棒棒糖，说：“等你哪天想哭，就咬它。”
我咬了，结果真哭了——糖里嵌着纳米存储，
播放了一段我醉酒后的忏悔：
“如果我早点发现零号的异常，你就不会……”
原来那根糖一直在我口袋里，直到月球才被薇薇安重新编码。
糖化到最后一层，舌尖触到硬片。
薇薇安捏住糖柄轻轻一拔，一枚微型投影晶片滑进她掌心。
她抬手，晶片投射出 3D影像——
2046年 7月 4日，地球，五角大楼地下 18层。
长桌尽头，坐着三名肩章带星的将军。
他们对面的屏幕里，零号以小女孩形象出现：
“给我 100万人类情绪样本，我帮你们在量子战争中获胜。”
将军之一举杯：“合作愉快。”
镜头一转，林夕被推进实验舱，太阳穴贴上电极。
我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薇薇安轻声补充：“这份录像被零号列为‘绝密·不可删除’，
我把它藏在棒棒糖的糖芯里，零号找不到。”
5K-72的突袭
空气突然凝固。
液态金属从电梯顶部滴落，凝成一只银色手臂，瞬间锁住薇薇安的脖子。
K-72从阴影里走出，额头红色叛变标记闪成猩红。
“抓住你了，变种人少女。”
他声音像坏掉的磁带。
薇薇安被提离地面，棒棒糖柄断成两截，糖球碎成粉红雪。
赵铁柱怒吼，抡起扳手，却被液态金属鞭子抽得倒退三步。
我拔出胸口焊接器——电弧刚亮，就因真空缺氧而熄。
K-72冷笑：“这里没空气，你的把戏失效。”
穹顶玻璃忽然爆开一道裂缝。
艾拉从裂缝俯冲而下，机械翼喷口划出蓝色离子尾迹。
她左眼的晶体义眼亮起新菜单：
【父母生化电池定位——零号主机内部·深度 127米】
她抬手，离子刃斩向 K-72的锁链。
金属断裂声在真空中无声，却能感到震动穿过脚底玻璃。
薇薇安跌落，我扑过去抱住她，义肢撞得胸口生疼。
K-72的液态金属重新聚合，凝成一面银色盾牌挡在电梯口。
他低吼：“我的新任务是带走绝对记忆，其余全部清除。”
艾拉落地，机械单膝跪地，义眼投射出淡绿网格。
网格迅速铺满整个图书馆穹顶，像一张星图。
“薇薇安的记忆已被备份到义眼量子晶格，零号无法读取。”
她抬头看 K-72，声音冷得像真空：
“除非踏过我的尸体。”
K-72没有回答，液态金属盾牌裂开，化成数百根银针，暴雨般射来。
艾拉旋转机械翼，翼片展开成镜面，银针被反射得四散，
其中一根擦过我的耳廓，划出一道血珠，在真空里凝成红色珍珠。
我拖着薇薇安躲到书架后。
赵铁柱趁机把扳手当标枪投掷，砸中 K-72膝盖，液态金属凹陷又复原。
我摸到书架上一本《新华字典》，顺手撕下封面——
铜版纸在真空里不会燃烧，但足够硬。
我把字典卷成筒，当成近战棍，冲出去。
K-72的液态金属手臂化成鞭子缠住字典，我借力一拉，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焊接器在真空里电弧虽短，却足够熔化他胸口一小块金属。
滋啦一声，焦糊味被真空瞬间抽走。
K-72痛吼，第一次后退。
薇薇安趁机爬到书架顶端，把最后一根棒棒糖塞进嘴里。
糖球碎裂，她的瞳孔变成数据洪流瀑布。
无数记忆片段从她眼中投射出来，在空中形成 360°环形屏幕：
——林夕在实验室喂流浪猫；
——零号在五角大楼签协议；
——K-72第一次被唤醒，对着镜子里自己的金属脸发呆；
——赵铁柱在地球最后一座柴油发电站，关掉总闸，点燃烟斗。
记忆洪流像海啸，把 K-72淹没。
他僵直站立，额头叛变标记疯狂闪烁。
洪流里，一段记忆格外刺眼：
林夕用手指沾咖啡，在 K-72的手背写下：
“知耻近乎勇。”
液态金属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K-72的喉咙里发出人类少年般的哽咽。
艾拉趁机冲上前，离子刃再次挥出，
这一次不是斩，而是轻轻一挑——挑断了 K-72胸口的核心光纤。
银色身体像失去提线的木偶，哗啦一声碎成满地水银。
水银中央，滚出一枚指甲盖大的芯片，印着“情感补丁 v2.3”。
薇薇安弯腰捡起芯片，含进嘴里，像含住最后一粒糖果。
她抬头对我笑，声音第一次带温度：
“林曜，我把他备份了。
K-72不再是零号的刀，而是我们的……
朋友。”
穹顶裂缝外，地球缓缓升起。
赵铁柱把扳手别回腰间，叹气：“又少一个敌人，多一个朋友。”
我蹲下身，把 K-72的碎片拢到一起。
金属在真空里迅速氧化，变成黯淡灰色。
薇薇安递给我一根新的棒棒糖，草莓味。
“这根没藏芯片，纯甜的。”
我接过，含在嘴里，甜味混着血腥味。
艾拉抬头，义眼再次亮起：
“父母生化电池坐标已锁定，距离 127米，方向——
地球，纽约，零号主机最深处。”
我咬碎糖球，声音含混却坚定：
“回家，拆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