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连理成枝·梅影惊寒(1 / 1)

红烛映誓

绍兴十四年冬,岁末良辰。山阴陆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正厅之上,红烛高烧,粗如儿臂,跳跃的火苗将鎏金的“囍”字映照得流光溢彩。暖融的松香与甜腻的喜气氤氲弥漫,熏染着满堂的欢声笑语。

吉时已至,赞礼官高亢悠长的声音穿透喧闹:“吉——时——到——!”

鼓乐齐鸣,声震屋瓦。陆游身着绯红团花公服,腰束玉带,胸佩大红绸花,更显得身姿挺拔,面如冠玉,眉宇间是少年郎特有的意气风发。唐琬则由两名盛装侍女左右搀扶,顶着流光溢彩的龙凤呈祥大红盖头,身着繁复华美的凤冠霞帔,步步生莲,缓缓步入喜堂。环佩叮咚,衣袂窸窣,牵引着所有宾客的目光。

三拜之礼在赞礼声中庄重完成。“礼——成——!送入——洞——房——!”悠长的尾音落下,欢笑声与祝福声再次鼎沸。

洞房内,红烛成双,烛泪缓缓垂落。大红的帐幔,大红的被褥,映得满室生辉,暖意融融。陆游手持一柄温润的玉如意,指尖竟微微有些汗意。他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用如意前端,轻轻、缓缓地挑开了那方大红盖头。

盖头滑落,烛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唐琬的脸上。凤冠珠翠流苏轻颤,映衬着她含羞带怯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双颊飞霞,朱唇一点。烛光下,新娘子美得不可方物,仿佛将世间所有的明艳与温柔都凝聚于此。

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远去,唯余彼此眼中映出的身影。千言万语,尽在这无声的凝视中汹涌澎湃。陆游上前一步,执起唐琬微凉的柔荑,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一字一句道:“蕙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唐琬眼中瞬间涌起晶莹的泪光,在烛火下盈盈闪烁。她抬眸,迎上他炽热而深情的目光,低柔的嗓音带着一丝微颤,却是无比的坚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窗外,是呼啸凛冽的冬夜寒风;窗内,两颗年轻的心跳动着,誓言滚烫,将一室红烛映照得如同永恒的春日。

陆游凝视着烛光下妻子绝美的容颜和那双盛满了信赖与深情的眼眸,巨大的满足感与沉甸甸的责任感同时充盈胸臆。他暗暗立誓,此生定当竭尽全力,护她周全,予她安乐,与她共享诗书之雅趣,山水之清欢,直至白发苍苍,永不分离。这洞房红烛,便是他人生崭新篇章最温暖的见证。

唐琬的心,在盖头掀开的瞬间,在望进他深情的眼底那一刻,仿佛有万千绚烂的烟花同时升腾绽放。所有的忐忑、羞涩、不安都在这炽热的注视下烟消云散,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幸福暖流与深沉厚重的归属感。那句“死生契阔”的誓言,如同最温暖坚实的炉火,瞬间熨帖了她整个身心,让她漂泊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地。从此,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她此生的归处。

梅魂诗魄

绍兴十五年,早春。陆游初授福州宁德县主簿,携新婚妻子唐琬,于临安城西赁一清幽小院暂居。陆游为其题名“梅影轩”。

小院一角,一树老白梅正逢盛放,虬枝疏影横斜,素瓣冰清玉洁,暗香浮动,清冽幽远,随风悄然漫过轩窗。

轩内,陈设素雅。临窗一张宽大书案,笔墨纸砚齐备。陆游立于案前,铺开素宣,凝神静气,笔锋饱蘸浓墨,正欲创作一首咏梅新诗。窗外梅影映在纸端,更添几分清韵。唐琬轻移莲步,素手执一柄小巧的银匙,从青玉香炉中添入几粒上好的沉水香屑。随后,她立于案侧,纤纤玉指执起一锭松烟古墨,在端砚中徐徐研磨。墨香与清冷的梅香、馥郁的沉香交织缠绕,弥漫在小小的斗室之中。

陆游笔走龙蛇,墨痕在纸上蜿蜒:“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笔锋顿挫间,寒梅傲霜斗雪的风骨跃然纸上。

待他搁笔,唐琬的目光早已随着他的笔锋游走多时。她轻声吟哦着纸上墨迹未干的诗句,黛眉微蹙,沉吟片刻,方低柔启唇:“夫君此句,‘愈凛然’、‘最高坚’,气骨峥嵘,将寒梅凌霜傲雪之姿摹写殆尽,极见风骨。妾身不才,斗胆试和一联,或可补足其孤标逸韵:‘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陆游闻之,先是一怔,旋即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猛地一拍书案:“妙哉!妙绝!‘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此一语,道尽寒梅孤高清绝之神髓!宁肯抱香枝头老,零落成泥,亦不向春风乞怜苟活!琬妹此句,意境高远,气节凛然,更胜拙作万千!真乃吾之钟子期也!”他激动不已,提笔便将唐琬所吟之联,工整地题写在自己诗稿之旁空白处,并注曰:“内子蕙仙妙和”。墨香、梅香、沉香,与夫妻间高山流水般的灵犀相契,在这小小的“梅影轩”中交融弥漫,沁人心脾。

唐琬不仅诗才敏捷,心思玲珑,更擅于持家。陆游身为末流小官,俸禄微薄。唐琬精打细算,将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小院虽简朴,却总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她亲手栽种的几畦时蔬,点缀着院落生机。她更擅烹饪,几样寻常的家乡小菜,经她巧手烹制,总能变出别样风味。每当陆游处理完繁琐公务,带着一身疲惫归来,看到轩窗透出的温暖灯火,闻到灶间飘来的熟悉饭香,再尝到那熨帖脾胃的菜肴,所有的辛劳烦忧便都消散了大半。

闲暇时光,是“梅影轩”最珍贵的时刻。夫妻二人或共赏一卷新得的法帖名画,品评其中笔意气韵;或就着窗外疏影,联句唱和,切磋诗艺;或于梅下置一矮几,烹一壶明前龙井,清谈古今,畅论家国。陆游常对来访的志同道合之友感慨:“宦海浮沉,身如飘萍。然得妻蕙仙如此,知我懂我,安贫乐道,纵是蓬门荜户,亦是人间清欢,夫复何求!”言语间,是掩饰不住的满足与骄傲。

窗外那树静静绽放的白梅,见证了他们的新婚燕尔,更成为二人精神世界高洁品性与灵魂共鸣的永恒象征。“梅影轩”这方小小的天地,是乱世浮沉中,他们远离尘嚣、心灵相偎的桃源净土。墨痕与梅影交织,是他们爱情最隽永的注脚。

霜降梅枝

岁月在诗书唱和与柴米油盐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绍兴十六年秋。

“梅影轩”窗外的白梅,历经一春一夏,枝叶愈发苍翠。然而,看似平静温馨的生活之下,一股潜藏的寒流,正悄然侵蚀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矛盾的焦点,无情地指向了两处:无子嗣,以及陆游的“疏狂不羁”。

婚后近两年,唐琬的腹中始终未有喜讯传出。起初,远在山阴的陆母王氏尚能体谅,时常托人捎来一些温补的药方子,信中亦是殷殷嘱咐:“新妇年轻,好生调养,子嗣之事,不必过于忧心,自有天时。”言辞间颇显慈母关怀。唐琬亦感念婆婆的关切,尽心侍奉夫君之余,不仅按时服药,更遍访临安城中有名的妇科圣手,虔诚地往灵隐寺、净慈寺进香礼佛,祈求菩萨赐福。然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腹中依旧空空如也,那份无形的压力,如同初冬的薄霜,悄然覆盖心头。

与此同时,陆游的性情,亦成为王氏心中的一根刺。他少年意气,胸怀恢复中原之志,性情疏放豪迈,对官场蝇营狗苟、曲意逢迎之事深恶痛绝。公务之余,常与志趣相投的文人墨客如曾几、周必大等诗酒唱和,慷慨激昂,议论国事;或独自策马郊野,纵情山水,吟咏抒怀。在王氏看来,儿子这是“不务正业”,“耽于虚名”。她望子成龙心切,眼见儿子担任主簿已近两年,官职未有寸进,固然与陆游刚直不阿、不善钻营的个性有关,更因当时权相秦桧当道,主战派备受打压的大环境,心中焦虑日增。她在寄给陆游的家信中,言辞日渐严厉,从最初的委婉提醒,到后来的直斥:“吾儿当以功名为重!砥砺学问,勤勉王事,方是正途!切不可效仿那等浮浪文人,终日吟风弄月,流连诗酒,玩物丧志!切记切记!”

绍兴十七年初冬,陆游携唐琬回山阴陆府省亲。王氏仔细观察儿子儿媳。她发现,儿子对唐琬的情意不仅未因时日稍减,反而愈加深厚,言谈举止间流露的依赖与欣赏,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而唐琬,虽依旧温婉恭顺,侍奉长辈礼仪周全,但眉宇间那份无法掩饰的书卷清气,言谈中不经意流露的才思,尤其是与儿子目光交汇时那种无需言语的深刻默契,都让王氏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与失控的焦虑。她隐隐觉得,儿子待这个妻子,似乎太过“痴”了些,超出了寻常夫妻的范畴。

一日家宴后,王氏在暖阁中与心腹张嬷嬷闲话。她望着窗外萧瑟的庭院,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檀香佛珠,良久,才低低叹道:“蕙仙这孩子,才情是顶好的,模样性情也柔顺,原本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媳妇。只是……务观待她,太过痴心了些。男儿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心系家国,岂可终日耽溺于闺阁私情、儿女之乐?况且……”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深的忧虑,“况且至今未有子嗣,这终究是桩天大的心事。长此以往,恐非我陆家之福啊!”言语间,早年初见唐琬时那份纯粹的欣赏,已被现实的焦虑、对儿子前途的担忧以及隐隐的不满所取代。在她心中,“才情”渐渐从令人称道的优点,异化成了可能令儿子“玩物丧志”、偏离“正途”的祸水;而“无子”,则成了横亘在唐琬面前,无法回避、无法辩驳的致命原罪。

陆游夹在母亲日益沉重的威压与对爱妻深切的爱怜之间,内心痛苦不堪,如同冰炭同煎。他曾试图向母亲辩解,言道夫妻志趣相投、精神共鸣乃是人生难得的乐事,更能相互砥砺;至于子嗣,乃是天意,强求不得,更非蕙仙之过。然而,王氏一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如同千钧巨石,带着礼教的冰冷与母亲的威权,重重砸下,将他所有的辩白都碾得粉碎。他写给至交好友茶山居士曾几的诗信中,开始出现“高堂有严命,如芒刺在背”、“衷情难诉,郁结于中”等沉痛语句,字里行间,透露出巨大的压抑与无奈。窗外的白梅,在初冬的寒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庭院深处无声的裂痕与即将到来的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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