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绾还窝在被子里酣睡,嘴角挂着浅浅笑意,那只脚仍搭在周殇离腿上,暖意透过寝衣渗过来,烘得他半边腿都温温的。
周殇离被这力道弄醒,睁眼便看见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睫毛轻颤,鼻尖微翘,鬓角碎发凌乱。往日里防备之心那么强的人,此刻安静得像只小猫一样,全然信赖地靠着他。
他本想挪开腿,目光却挪不开了。那点温热从腿蔓延到心口,她的睡颜、无意识的依赖,让他心里冒出了爱意的新芽。他抬手摸了摸苏绾的脸,指尖触到温热耳廓时,苏绾往他这边蹭了蹭,脚搭得更稳。
不知不觉,周殇离心跳漏了一拍。
窗外的天光又亮了几分,苏绾在朦胧中动了动,睫毛颤了颤才勉强睁开眼睛。正想伸个懒腰,鼻尖就撞上一股带点清香的气息,抬眼便对上周殇离的眼睛,周殇离正抬头看着她,下颌线清晰得很。
她感觉身体瞬间僵住,目光往下一落,正看见自己那只搭在他腿上的脚。苏,苏绾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脚,身体下意识地往墙边蹭去,后背几乎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脸瞬间“腾”地一下就热了起来,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像是春日的桃花绽放开了一样,粉嫩嫩的,连耳根都烫得能煎鸡蛋。她埋着头不敢抬,只觉得方才搭在他腿上的地方还残留着暖意,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待她终于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她埋得低低的头顶,语气听不出半分波澜,仿佛方才那亲昵的睡姿从未发生过:“既然醒了,就快去洗漱更衣吧。”
他视线淡淡扫过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根,又补充了一句,尾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平稳:“记得把自己收拾妥当了,等会儿我在马车里等你。”
苏绾本就把头埋在胸前,听他说完话后,更是恨不得把脸埋进床底里,带着点没散去的羞涩颤音回话:“知、知道了王爷。”话音刚落,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面上,胡乱抓过搭在床边的外衣拢在身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就往门口走。
走到门边时,她才想起该告退,又慌忙回头,对着床榻的方向匆匆福了福身,含糊地丢下句“我、我先走了”,便像只被惊到的小鹿似的转身推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不过片刻功夫,那抹慌乱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连带着方才满室的害羞气息,都被她急匆匆地带走了。
不一会,苏绾便踩着还没完全平复的心跳回到了自己房中。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已经规规矩矩地候在那里,见她来了,连忙屈膝行礼。
左边的丫鬟先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奴婢商商,给夫人请安。”
右边的紧跟着福身:“奴婢夏夏,给夫人请安。”
苏绾本还带着几分羞赧,一听这名字顿时愣了愣,随即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故意板着脸逗她们:“你们一个‘上上’,一个‘下下’,这名字倒是有趣。照这个路数,是不是还有两个叫‘左左’‘右右’的?”
商商性子活络些,忍着笑意认真回话:“回夫人的话,王爷向来喜欢清净,身边常伺候的除了我们两个,还有淋儿和雨儿。今日是王爷特意吩咐我们来服侍夫人洗漱更衣的。”
“淋儿?雨儿?”苏绾这下彻底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们家王爷取名也太草率了吧!这是玩‘买一送一’的套路呢?连名字都成套批发,压根不用担心下一个叫啥,顺着往下排就行啦!”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摆摆手,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好了好了,不笑了,留着明天再笑你们家王爷。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干正事——你们在外面等着吧我自己换衣服,等会你们王爷等着急了。
苏绾站在梨花木打造的衣柜前,眼睛都看直了。满柜的绫罗绸缎挂得满满当当,她忍不住感叹,这才叫有钱人的日子啊,光是衣服就够寻常人家吃穿十年了,哪像她穿越前,衣柜里翻来覆去就那几件T恤牛仔裤,还得洗了换着穿。
“宠妾……宠妾该穿啥来着?”她对着穿衣镜左看右看,手指在下巴上戳了戳。电视剧里的宠妾好像都穿得娇媚又不张扬,既得亮眼又不能盖过正主风头。她先抽了件正红色的衣裙,往身上一披,镜中人顿时艳光四射,可那大红颜色太扎眼了,她赶紧脱下来塞回柜里:“不行不行,这穿出去不像宠妾,像去结婚的。”
又翻出件月白的襦裙,料子是极好的,可素净得连点花纹都没有,她对着镜子皱眉头:“太白了,万一沾点花粉草汁多明显?再说了,穿白的去赏花宴,别人还以为家里遭了变故呢。”说着又嫌弃地扔到一旁。
直到看到件浅粉色的软罗裙,她眼睛才亮起来。裙身是淡淡的桃花粉,裙摆绣着几枝含苞待放的蔷薇,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线头,。“就这件了!”她高高兴兴换好衣服,裙摆垂到脚踝,走动时像有粉云跟着飘,既好看又不张扬,正合她心意。
坐到梳妆台前,苏绾看着桌上摆的瓶瓶罐罐犯了难。螺子黛、胭脂膏、香粉盒摆了满满一桌,还有些她叫不上名的银质小刷子,看着就头大。“商商!夏夏!”她扬声喊人。
两个小丫鬟赶紧进来,手脚麻利地要给她上妆。商商蘸了点正红的胭脂就要往她脸颊上抹,苏绾吓得赶紧偏头:“停!这颜色太艳了,像唱戏的!”夏夏又挑了盒深紫的眉黛,她更不乐意了:“这眉毛画得跟蜡笔小新似的,换浅点的!”
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三次,胭脂换成了带珠光的浅杏色,眉黛调得近于茶色,唇脂用了点蜂蜜调过的玫瑰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添了点气色。苏绾对着镜子左瞧右看,见镜中少女眉眼弯弯,粉裙衬得肤色胜雪,发间插了支小巧的珍珠步摇,总算满意地拍板:“好了好了,就这样!”
这时另一边的马车上,周殇离已经静静坐了一个时辰。他一身玄色锦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手里把玩着枚玉扳指,神色淡然得像只是在闭目养神。侍卫青竹实在忍不住,小声提醒:“王爷,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前面就是赏花宴的园子,再不走就真要迟到了。”
周殇离缓缓睁开眼,眸色深邃如潭:“无妨,女子出门梳妆打扮,本就该细致些。”他抬眼望向巷口的方向,晨光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竟柔和了几分,“再等等,赶得上。”
话音刚落,就听见巷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苏绾带着点歉意的呼喊:“来啦来啦!不好意思哈,让你久等啦!”
周殇离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将手中的扳指轻轻放回袖中。贴身侍卫青竹在一旁看得咋舌,他家王爷从来说一不二,今儿竟为了等位姑娘,把自己的规矩都改了,看来这夫人在王爷心里的分量,当真不同寻常。
马车刚停在赏花宴门口,苏绾就听见一阵莺声燕语顺着风飘过来。进了园子才发现,满院的牡丹开得正盛,穿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聚着,见周殇离带着她进来,不少目光立刻黏了过来,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似的钻进耳朵。
“那不是周王爷吗?怎么带的是个侍妾?”“听说王妃身子不适,可带个妾室来这种场合,也太不像话了吧?”
“我看是宠昏头了,没瞧见那妾室的做派,不知道尊卑有序?”
苏绾听得直撇嘴,偷偷往周殇离身边靠了靠,拿起桌上的梅花酥就往嘴里塞,心里嘀咕:这群人穿得人模狗样,嚼起舌根来比菜市场大妈还带劲。
“苏绾。”周殇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笑意,“苏绾,你是我的宠妾,不是饿死鬼来投胎的。”他指了指几乎被她清空的糕点碟,“拿出点宠妾的样子来。”
苏绾嘴里还塞着糕点,含糊地瞪他一眼,忽然眼珠一转,拿起块刚出炉的桂花糕凑到他嘴边,声音软得能掐出水:“王爷,奴家喂你吃好不好?”
温热的指尖擦过他的唇角,周殇离眸色微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竟真的张口咬了下去:“嗯,绾绾喂的都好吃。”
苏绾心里苦笑心想着:“都是演戏而已,不必当真”,顺势就把胳膊塞进他怀里,像只黏人的小猫似的靠着,目光却在人群里逡巡。忽然,她眼睛一亮,拽着周殇离的袖子低呼:“那不是李紫倾和萧玦吗?”
周殇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不远处站着对璧人,女子一身月白裙衫清雅脱俗,男子青衫磊落身姿挺拔,正是京中近来热议的李丞相嫡女与萧将军之子。“你认识?”他挑眉问道。
“不、不认识!”苏绾慌忙摆手,“听别人提过而已。”
“听说他们已有婚约,下月就要完婚了。”周殇离淡淡道。
“哦——男女主嘛,先婚后爱很正常。”苏绾顺口接话,说完才发现不对,赶紧捂住嘴。
周殇离皱眉:“什么主?”
“没、没什么!”她心虚地挠挠头,“我胡言乱语呢!”
正说着,满园的花香忽然被一阵尖利的哭喊划破。“救命啊!我们家小姐落水了!”
苏绾眼睛瞬间亮了:“有好戏看!”她拽着周殇离就往声音来源跑,跑到小桥边才发现,落水的正是刚才瞧见的李紫倾,她那庶妹李嫣儿正站在桥边哭得梨花带雨,嘴里不停喊着“不是我推的,她自己跳下去的”。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身影“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很快就抱着李紫倾从水里冒了出来。苏绾定睛一看,不是萧玦是谁?只见他将人抱上岸,急得连外袍都脱了裹在李紫倾身上,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啧啧,英雄救美,剧情标准得很嘛。”苏绾看得津津有味,没注意到身边的周殇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好像……很懂这些?”
苏绾脖子一缩,赶紧转移话题:“哎呀你看,那李嫣儿眼神不对劲!肯定是她推的!”
李紫倾裹着萧玦的外袍,脸色苍白地望着桥边的李嫣儿,声音带着落水后的颤抖:“妹妹,我与你不过说些家常,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李嫣儿急得跺脚,发髻都散了几缕:“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脚下打滑掉下去的,怎能赖在我身上?”她眼眶通红,看向周围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怨毒,“不过是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也配当丞相府嫡女?”
“够了。”萧玦将李紫倾打横抱起,冷眸扫向李嫣儿,“紫倾若有三长两短,我定不饶你。”说罢抱着人转身就走,留下李嫣儿在原地又气又怕,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苏绾看得连连点头,拉着周殇离的袖子分析:“我懂了!这叫借力打力!李嫣儿找事在先,李紫倾顺势落水,既博了同情又让萧玦护着她,完美栽赃!”她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小脑子转得够快吧?”
周殇离挑眉睨她:“聪明?那被沈清清欺负的时候,怎么没有现在聪明呢?”
苏绾立刻炸毛:“那能一样吗?”她气鼓鼓地瞪他,“我手无缚鸡之力,她身边人那么多,我打得过吗?人家出门丫鬟簇拥,我呢?只有两个伺候我的丫鬟,每次沈清清过来,两个人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她越说越委屈,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你倒是像小说里的那种霸道男主一样给我配几个身手好的丫鬟呀,还有啊,你既然不喜欢沈清清,干脆休了她算了,专门留着她天天对付我吗?”
周殇离被她戳得无奈,捉住她作乱的手指:“沈尚书在朝廷上还有些人脉,眼下还动不得,要不是因为需要他的父亲,你以为我会喜欢她这种刁蛮跋扈的人吗?”他指尖摩挲着她微凉的手背,声音放软了些,“至于丫鬟,我会让暗卫营挑一个可靠的给你,既能伺候又能护着你,这样总行了?”
苏绾这才满意,哼了一声别过脸,却忍不住偷偷笑。她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忽然凑近小声问:“那……沈清清要是再找我麻烦,你护着我不?”
周殇离看她眼尾偷偷扬起的笑意,喉间低笑一声,握紧了她的手:“你对我还是有点用的,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死的。”
风拂过满园牡丹,落了几片花瓣在苏绾发间,她低头嘀咕着:“照你这样说,那我是不是该庆幸我对你有用啊?”,没看见身旁男人望着她的目光,比头顶的日光还要暖几分。
周殇离指尖捻着茶杯,目光掠过满园喧闹:“赏花宴结束后你先回府,我得入宫一趟。”
苏绾正蹲在花丛边数牡丹花瓣,闻言仰头眨眨眼:“知道啦,我再逛会儿就自己回去。”
“让商商和夏夏跟着你,要不我在派两个侍卫保护你?”他不放心地叮嘱,指尖在杯沿划了半圈。
苏绾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嘻嘻应着:“不用啦王爷,我保证不乱跑!”心里却嘀咕:什么陪着,分明是怕我惹事派来的“移动监控”。
等周殇离转身离开,她立刻摆脱两个小丫鬟的视线,溜溜达达往人少的东苑去。刚转过假山,就瞧见柳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两道身影——正是刚被救上岸的李紫倾和萧玦。
“啧啧,主角光环就是不一样,刚落水就能坐着聊天了。”苏绾摸着下巴琢磨,要是能跟女主打好关系,以后在这王府宅斗里也算有个外援?她立刻敛起心思,脸上堆起无害的笑容走过去。
“这位可是丞相府的嫡小姐?”她声音甜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刚听下人说小姐不慎落水,特意来看看你身子好些没。我是离王府的苏绾。”
李紫倾刚换了身藕荷色衣裙,脸色还有些苍白,闻言连忙起身:“原来是苏夫人,刚才在宴上没能好好见礼。苏夫人客气了,这点小事劳你挂心。”她目光落在苏绾发间的珍珠步摇上,笑着赞道,“苏夫人容貌才是真的倾国倾城呢。”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李紫倾转头对萧玦柔声道:“萧将军,你先去马车上等我吧,我和苏夫人投缘,想多说几句话。”
萧玦眉头微蹙,显然不放心,但还是依言点头:“那你别久坐,风凉。我稍后过来接你。”说罢深深看了苏绾一眼,才转身离开。
石桌边只剩两人,苏绾赶紧趁热打铁,从胭脂水粉聊到城外新开的点心铺,三言两语就拉近了距离。末了还约好三日后正午在城西的清风茶楼喝茶,才算心满意足。
“那我先回府啦,紫倾妹妹好生休养。”苏绾挥挥手,提着裙摆快步离开。
走没几步就见商商和夏夏急急忙忙跑过来:“姑娘可算找到你了!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
苏绾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果然夕阳都染红了半边天。她坐上马车时还在美滋滋地盘算:“搞定!这下总算有个潜在盟友了,周殇离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夸我聪明?”
马车正慢悠悠地走在回府的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石子发出规律的声响。苏绾正靠着软垫打盹,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车身轻晃,忽然“吱呀”一声急刹,她猛地惊醒,额头差点撞在车壁上。
“怎么了?”她揉着额头掀开车帘一角,就见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蒙面人拦在路中央,手里还握着寒光闪闪的短刀。车夫早已不见踪影,车辕上只孤零零地挂着缰绳。
“不好!”苏绾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喊商商和夏夏,就听见车外传来两声闷响,紧接着眼前一黑——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黑布猛地罩住了她的口鼻。
她拼命挣扎,手脚胡乱踢蹬,指尖抓到的却只有柔软的车帘。可那布料上的气味太过霸道,不过几息功夫,她的力气就像被抽走般迅速流失,耳边最后听到的,是蒙面人低沉的对话:“搞定了,先把她关起来。”
意识沉入黑暗前,苏绾只有一个念头——周殇离,你个乌鸦嘴,早知道就该让你派侍卫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