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冲天按照记忆中的路径,指挥着冷月影直达二十里滩。三人稳稳落在一大片空地上。无毒四顾问道:“这里距离你说的大河还有多远?”
沈冲天不答言,只呆呆盯着前方,面布愁云。身后冷月影恢复人形,将明珠妥善收藏好,走到前面,顺着沈冲天的目光望过去,思忖一番,代答道:“咱们脚下之地应该就是所谓的大河,可惜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无毒来回扫视四周,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正位于河道中央。无数大大小小圆滑的石头只剩灰秃外表,还深深浅浅散落地插在土壤之上。两旁土坡陡然向上,形成一道明显的界限,河道依地形蜿蜒向前,似乎仍保留着河水的威势,脚下却无半滴水,只剩干涸龟裂的土地。
沈冲天望着眼前景象,万般思索不得其法,正在自苦,心中豁然大悟,扭头眼神质问冷月影:“借战事之祸,与魔界众人狼狈为奸,做害天下无辜百姓。如今你可满意了?”
冷月影无奈道:“你的女儿受苦,大河消失皆始料未及,非我之过,何苦迁怒别人。”
无毒不言语,只是冷眼观战。
沈冲天忽然一把抓住冷月影的腰带,伸手从隐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保元丹药,举到冷月影面前,厉声斥责道:“你的丹药和郝隐炼制的元丹是一路货色!郝隐的炼丹方法是无念给的,无念的父亲荜蘅子是你的至交好友,好一个‘海上方’,原来是北海之上。这就是五老和郝隐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东西,无念道听途说必定不完备,他们想要北海的配方。可是你被我冒失带走,彻底搅乱战局,郝隐恼羞成怒,派出魅影阴兵,至此一切终于梳理通顺。这场战事开局因为你,引来魅影阴兵也是你,就连所谓的‘我的本相是白鹿’也是你一家之言。因为你害得墨儿深陷,被迫害成那个样子。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索性一并使出来,倒也痛快!”
冷月影劈手夺下丹药,同样严声厉辞地回怼道:“是,天下坏事都被我做绝!我承认了,可令你满意,可令你的女儿得救。只因我在通天台前阻拦你动手,就被你这般架词诬控。之前那些天我都没在你身边拦阻,你可救出你的女儿,你又为何成了那个鬼样子!若我与他们狼狈为奸,我的避风兽又去了哪里,我在你面前被活生生剜心,这一出苦肉计演得可好!”
一句话令沈冲天低下头。
冷月影略压一压心气,严肃道:“‘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这些兵法中的话还是你教我的。当时情形下,但凡我能使得出一丝修为,绝不会任你被他们凌辱伤害,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北海灵兽被那只大黑狗咬死。避风兽哀嚎气绝之时,我心中只剩这一句话,只存一个念头,我要护你至最后一口气。反抗既是徒劳,他们要珠子,给就是。白凤心尖血珠,白鹿肝胆泪珠,两颗混沌之中孕育的宝物,岂是容易被毁的。何况一个至纯至阳,一个至臻至阴,两相交融必定转化调和。你说我一家之言,我问你,你的珠子是哪里来的。你清醒之后满身气力,还可以声嘶力竭地咆哮我,又是因为什么。阿毒,你告诉他。”
“啊?”无毒本无心掺和,见冷月影问他,这才将两颗珠子前后模样大致描述一番。
沈冲天听后终于平息怒火,喃喃道:“两处丹药一模一样,你又作何解释?”
冷月影平心静气解释道:“炼丹本就是必修功法,仙魔两界同源,相同的岂止一颗丹药。若这丹药的气味令你不快,我再不用它就是。我的处境,你在我家中半年,也都见识过了。我虽顶着嫡长孙的名头,其实只是家长眼中的小屁孩,修行、姻缘、仕途,万事做不得主。至于这要紧的丹药,都由祖父炼制收藏,不经他手。亏得你提醒,将来战事结束,待我归家必定细细查访,给你一个交代。”
沈冲天质疑:“你说的细细查访,怕不是又要偷吧?”
冷月影咧嘴笑道:“管他呢。此番与魔界打交道,军营中恐怕不单你见识过郝隐的元丹,也不单你有此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我势必要劝动祖父给天下仙家一个交代,不使害了冷氏名声。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大河干涸,怕不是好兆头。孤山通天台彻底改头换面,魔界所受震动必然不小,于咱们而言福祸难料,耽搁时日愈久,危险愈大,胜算愈小。我的心思本就不及你,事先未来得及与你商量,在通天台前一意孤行,终是我之过,害得局面愈发难以收拾,你只体谅我一片苦心吧。即刻起,我俩都听你的,你说吧,下一步该怎么办。”
事已至此,沈冲天只得收敛心绪,慢慢思索道:“两条路。下策便是直奔外屏城。那里是最直接的出路,只是发生一连串的事故之后,难保郝隐不会调动大军守在那里,等咱们自投罗网。无论咱们作何计策,最终还是要硬闯。上策是回紫微城。你们一把火烧了郝隐卧室隐室,通天台又不复存在,郝隐不会放心他的主子和夫人逗留在外,必定要送到紫微城去,也方便与这边的君主商讨对策。咱们擒贼擒王,新旧帐一起清算。”
紫微城外,冷月影于僻静处恢复人形,走到沈冲天和无毒中间来。城门两侧煞白的布告早已撤去,进出的行人车马一如往日熙攘穿梭,门洞里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独独驻足。姑娘浑身做男子打扮,高绾发髻,粉黄的脸面少着妆容,警惕地躲避来往行人,同时目光小心翼翼在行人中间搜寻着。看到城门外逡巡的沈冲天三个,姑娘咬一咬唇,大胆走上去。到距离三人几步远的地方,见三人也察觉出自己的意图,警觉停下脚步望着自己,姑娘反倒落落大方迎上去,恭敬施礼。起身后端详三人一番,姑娘开檀口,声音似牙板轻叩,率先面向左侧的人,利落道:“纤细玲珑,容貌清隽不凡,颈间白绢点墨,阁下可是沈公子?”沈冲天轻点头相应。
姑娘又望向中间的人:“身形高大,气度清冷不落尘寰,肤色剔透皎皎如珠,必定是冷世子。”冷月影不言语,只眨了一下眼。
姑娘又对右侧的人言道:“剩下的这位想必就是无毒公子。”
无毒正满心好奇等着自己的辞令,闻言顿生不满道:“怎么我就成了‘剩下的’!你家主人指使你来见我们,难道就没些好听的话形容我,什么俊俏、潇洒、三界魁首之类的一个都没有?”
姑娘敛色摇头:“我家主人命我前来迎接三位公子,凭证是冷世子身上佩戴的明珠。至于三位的样貌身形,我家主人只说了这些笼统的话,还望无毒公子见谅。此地不宜耽搁,请三位公子随我进城,面见故人。”
冷月影当即问道:“哪家故人?”
姑娘还未回答,沈冲天幽幽言道:“认识南海明珠的,还会是谁?”
姑娘领着他们轻车熟路来到城中一座大酒楼,径直走进二楼一个大房间中。三人猜测的没错,房间中正是青霭。她闻声惊抬头,面上泪痕未干,再见沈冲天,心酸委屈痛苦诸般心绪又催下两道热泪,却一句话说不出。沈冲天见到青霭,想起女儿,更是只剩灰心难受。两人木然立在原地,相对哽咽不能言。冷月影警惕地一把拉过沈冲天右臂,半个身子挡在他身前,侧身相迎青霭,略侧头对无毒叮嘱道:“非常时期,敌友难辨,诸事小心!”话却是说给青霭听的。
那个姑娘早回到青霭身边,在她耳边嘀咕一通。青霭吞咽几口气,硬生生压制下哀伤,沙哑着嗓子道:“通天台的事,我都知道了。伤的是我的丈夫,亡的是我的女儿,冷大世子以为何为敌友。”说完又望着沈冲天,想要苦笑却笑不出来:“你终是站在冷月影的身边,我的话应验了。你贪恋凡间,我们便无法长久;你若回归仙家世界,身边又怎会有我的位置!烦请冷世子借一步,我与我的丈夫说话,不需要中间人传达。”
四人终于落座,青霭左侧是沈冲天,右侧无毒,冷月影坐于对面。青霭、沈冲天两个胸中千万言,一张口便落泪,一言道不出。最终还是无毒圆场,小心问道:“青姨,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要来紫微城的?”
青霭面对无毒,终能缓一缓心气,宽慰道:“五位师伯骤然回到紫微城,随后是郝隐,他带回一个消息,通天台没有了。我联想之前,以为冲天出事,急匆匆赶过去才发现女儿已经……我从墨儿和百里诺口中得知你们去向。通天台乃是君仙界阴气流转、结界维系的关键,如今整个结界已经乱套,君主召集所有皇子、五位师伯及朝中重臣议事一直未结束。我猜测你们若未能顺利出去,必定要来这里寻郝隐复仇。因此匆忙赶回来,派心腹到城门口迎着你们。”
冷月影“哦?”一声,面生仍冷冰冰道:“若只是对面两相哀,还是等战事结束吧。情势急迫,这位龙女可有紧要之言?”
青霭道:“你们真以为通天台没有了,魅影阴兵就会消失,仙界就会大获全胜,你们就能全身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