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毒与百里诺抓紧时机绕过后山,一路直奔孤山脚下,两人见到孤山的模样也才反应过来。与遥望山前的大阵仗相比,后山竟无一个防守,不见一处岗哨,不禁令人诧异。即使这样,两人仍旧不敢冒失,先寻一处凹地藏好,观察情形。
百里诺打量四周,有些为难道:“不会真的成了‘草木皆兵’吧。”
无毒寻思道:“应当是怨气。刚你还埋怨深山寒气重,看来就是这怨气,普通百姓只认作寒气,纷纷抵抗不住。你看,一路行来,这里与天弁城外山中迥然不同,草木稀疏,一声虫鸟鸣叫不闻,尤其孤山上连一颗矮草都没有,尽是岩壁,毫无生气,分明是受怨气影响。既然不会进来外人,还要防守做什么。”
刚说完,他俩赫然看见从孤山顶落下一个身影,吓得赶紧屏息俯身。此人出来四下查看一番,惝恍若失魂一般转身欲待回去。无毒见此情景再压抑不住,失声唤道:“姐姐!”边唤着边从藏身处出来,径直奔到无念面前。无念恍恍惚惚疑惑四下寻找,听到坡下踏破砂砾之声渐进,呆呆杵立原地探身等待,终于见到弟弟身影,双手紧紧攥住无毒的衣袖,嘴唇颤抖半天也没唤出来,一把将弟弟揽在怀里,一腔委屈再藏不住,全都释放出来,放声痛哭。无毒高大身形完全拥住姐姐,感怀伤心,哭得身子止不住颤抖。
过了一时,前面避风兽掀起的狂风沿着孤山两侧吹到山后,扬起砂砾土石,吹迷人眼,姐弟俩这才回过神来。无念收起心绪,抹掉眼泪左右一扫,忙拉着弟弟回到他躲身凹地,扭头看看身后跟上来的百里诺,质问一声:“怎么又有你?”又赶忙朝外推着无毒:“郝隐不知道你也来了这边,快,趁着他们不注意,赶紧离开。去最近的北河城,这小子知道路径,你俩用上次的方式回去仙界。”
无毒急忙拦阻:“姐姐!我们此次是受无尘天尊之命来的,任务不完成,怎好回去!再说,我若走了,沈冲天和冷月影有谁接应,母亲和姐姐又该如何应对。我知道,姐姐在这边吃了不少苦,这次我要带你和母亲一同回去,咱们不在这里了,回去全家团圆,不好吗?”
无念抚着无毒的头,失落道:“我的傻弟弟!我和母亲再也回不去了。至于那两个,此番遇到郝隐和五老,只怕此劫难渡。就凭你的本事,不过白陪着送了性命,又有何益!无尘天尊何尝不知你修为深浅,不过寻时机卖个人情,送你来见亲人一面,就算无功而返,也只会改派修为更加高深的仙家过来,不会责罚你的。”
无毒急忙打断道:“姐姐,你不明白!百里诺,快,把画拿出来让姐姐看。姐姐,我们去过帅府,进了隐室,还拿出来郝隐供着的那幅画,不然我们如何找来这里。这座孤山就是传言中的通天台,是魅影阴兵的根基,也是郝隐的根基所在,只要把它毁了,所有战事都结束了,姐姐和母亲也不用再受郝隐的约束胁迫。”百里诺也跟着不住点头。
无念忽而发怒:“糊涂啊你!通天台乃是师祖和五位师伯祖的根基,你要欺师灭祖吗!就算你回去,师祖岂会放过你。退一步说,通天台不是一道霹雳就能炸掉的普通石山,乃君仙界遍行阴气的枢纽,属阴中之至阴,没有阳中至阳的九重灵炁净火,焉能对抗!”当即说得无毒低头无话。
百里诺怔怔道:“什么火,我们回去帅府细细寻找。”
无毒略扭头朝向百里诺方向,蔫蔫道:“九重灵炁净火,以心中火把守住霹雳天火、赤焰凡火、幽游冥火所练就。那是我们师祖在极南之地闭关千年悟出的看家本事,从不下传。现在看来,师祖她老人家分明就是防患于未然。”话音刚落,一声沉重哀嚎响彻山谷,听得人心惊胆战。
三人都警觉抬头寻找,无毒悸动不已,惋惜道:“是冷月影的避风兽!”
无念更加心焦:“阿毒,就算姐姐求你,听姐姐的话赶紧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无毒无比痛心道:“我们四个一同进来,生死捆绑,如今沈冲天下落不明,避风兽遇难,冷月影焉能独善其身,我焉能独善其身。况且师祖霸道自私,郝隐老狗仗势欺人,无毒再无血性,也不能任由别人欺辱亲人朋友。只求姐姐别拦我,纵不能毁掉通天台,也要重创他!”
无念被夺了气势,抬眼凝视弟弟,慢悠悠言道:“毁了这里,就再没有母亲和姐姐,也再没有这个家了!”
无毒赌气道:“难道现在有吗?”说完一把拂开姐姐,自顾自朝着通天台而去。百里诺看一眼仍蹲在地上的无念,大踏步跟上。
无念原地不动,内心挣扎许久,急忙朝着两个坚定身影追赶上,一把拉住弟弟,委婉劝阻道:“你们过去也没用。通天台只有外面一圈台阶,墙壁光滑如冰,你的修为还能使得出,上得去。可是这小子不会驾云,只能从外面爬台阶,他一现身就会被前面守卫的士兵发现。纵使侥幸爬到顶端,必须要毁了炼丹炉才可以。通天台没有任何神奇,关键在炼丹炉。可惜千万年下来,丹炉被层层怨气雾障包围。丹炉不毁,怨气出不去,却也拱卫着丹炉。而且丹炉必须从里面才能毁掉,你们若是进去,就再出不来了。”
百里诺只关心一件事:“我怎么才能上去?”
无念姐弟对视一眼,无念沉淀一口气娓娓解释道:“人一身最清灵的是魂,我可以让你魂魄离身,之后怎么做就看你了。”
百里诺施礼:“有劳夫人。”
无念心中终是不忍:“你可想好了。”
百里诺不为所动:“夫人请动手吧。”
只在眨眼间,百里诺但觉卸下千斤重的包袱,浑身只剩舒展自在,无拘无束,再回头一看,一个自己软绵绵瘫在地上,还是吃了一吓,遂小心问道:“那个,我还能回去吧?”
无毒点头道:“不宜过久,明日天光出现之前都可。”
百里诺留下肉身在凹地交给闯界将军看守着,魂魄跟着无毒,由无念领路潜进通天台。
魂魄离身之后,百里诺再看通天台,眼前霎时就呈现出另一番景象。遍山眼睛一样的石洞中均满布星宿图,图上的每一颗星宿都放出隐隐微光,映着里面数个排列有秩的小石俑。石俑不分男女老幼,各形各姿,活灵活现。自从靠近崖壁,他总觉有东西在身边环绕,似蚊蝇时不时撩拨一下他,又立即消失,打搅得他心神不宁。百里诺不禁双手乱挥,眼睛左右乱找,却一无所获。
无毒规劝道:“别找了,你看不到他们的。最重要是你自己,必须如石入水,任他千般拨转,我自岿然不动,静静沉淀下来,方保平安。”
百里诺借机发泄一路的不满,嘲讽道:“这就是你直面敌人时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无毒面上讪讪不语。
百里诺不再理会,却也按照无毒所言逐渐平心静气,转身向无念询问:“冲天兄弟的女儿也在这里?”
无念支吾道:“说不好,那些个仙家,或是此次战俘,或是投师访友滞留于此,被郝隐捉来祭奠者不胜枚数,又不告我知晓。你既有心毁了丹炉,所有仙家便可获救,又岂止她一个。”
百里诺被无毒挽着手臂,眼睁睁看自己双脚离地越来越远,一层又一层台阶和石洞在身边略过,不禁叹道:“你竟然会飞,之前废那么多劲干嘛!”
无毒不多解释:“你可知凡人身躯有多沉重,再说‘恩怨情仇’四人缺一不可,非我一人所能为。”
两人很快到了山顶,百里诺见到一个比郝隐隐室中所见还要大二三倍的丹炉直矗矗漂浮在半空,上下无着落。丹炉周围环绕着密匝匝数层白气,流动不止,似蒸云绕山。百里诺大意道:“就这?”说着就探进手去,无毒赶紧一掌推开。只在须臾间,百里诺的手指尖略划过黑气,就感觉如千万只蜂针扎入手指一般,又似烈火烧灼,又似寒冷袭骨,百里诺拼命甩手抵销疼痛,再看手指,左手第三第四两个指尖焦黑如炭,毫无知觉。百里诺盯着手指犹不相信,右手轻轻抚过这两个指尖,手下黑尘纷落,两只手指立时短了一截。
无毒宽慰道:“幸好不是肉身,免去剁掉左手的痛苦。否则怨气会循血脉上行,从手开始,绵延至全身。”
百里诺问道:“那该怎么办?”
无毒长出一口气:“两个办法。要么寻一件法器收了这些怨气,可惜满军营都未必寻得出来,不然还要你我来这里做什么。要么寻一个多年不离身,吸食凡人血肉气息的物件引开这些怨气,可惜你我身边也没有这样东西。我不是凡躯,你的年岁太小,身世不明,身边肯定没有多年的老物件。”
百里诺闻言垂下头,一时又抬起来:“有。冲天兄弟曾将一把狼头匕首赠与我,说那是他十岁上得到的,从来不离身,赠与我后也一直贴身佩戴。”
无毒闻言兴奋道:“那最好不过!冲弟活到如今将近三百年,他又一身至阳之气,那匕首又是杀器,嗜食血肉精气。我要赶紧告知姐姐,从你身上找出匕首,还要委屈你那身体献上一丝血,沾于匕首,放置在地上,对于怨气而言简直就是群狗中丢出一块肥肉。”
无念得到弟弟传来讯息,赶紧照办。一时通天台内所有怨气真似嗅到腥味一般,全都四下飘散寻找,逐渐朝着地上的匕首聚拢。丹炉外围绕的怨气越来越少,很快显露出真容。无毒抓紧时机,运足气一掌拍向丹炉顶,毫无动静。无毒当即惊住,又是一番运气踏罡步,一掌挥出去,丹炉仍纹丝不动。此时,通天台外山中的怨气也受到狼头匕首的感召,纷纷朝着通天台聚拢过来。怨气越聚越多,无念起先还可抵挡一阵,没多久就败下阵来,被怨气围困在中央无计可施。无毒看看丹炉,又低头看看姐姐,一时竟没了主意。正在踌躇间,前面守卫的兵士察觉出怨气异常,进来一看,吓得赶紧跑出去报信。得到消息的郝隐、五老纷纷赶回来,无毒、百里诺彻底无路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