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狱阎君(1 / 1)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定娘身上,身形深陷在圈椅柔和的弧度里,身子微微前倾,手中银针在细密的布料间轻盈穿梭,正细细缝补着一件家常的衣裳,轻柔的絮语流淌出来。

“欠三娘的钱已经还了,本想着给点利息,可人家死活不收,便作罢了,剩下的银钱也够咱们娘俩花上许久了,等过段时间再让你爹爹给你说个亲事。”

沈明琪倚窗看着阳光滤过院中那棵老槐树繁茂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跳跃的金影,不知从哪跑来的一只肥硕的狸花猫正蜷在院子中央特意留出的沙地上晒着肚皮,毛茸茸的尾巴尖偶尔惬意地扫动一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它半眯着眼,对头顶竹架上两只正在梳理羽毛、叽叽喳喳的麻雀也全然不理。

沈明琪听着定娘的絮语,不以为然,嘴上却哄着:“是,是,是。”心里却想的是,她被薛家悔婚,又被沈府造谣摔坏了脑子,能说上亲就怪了!

似乎是想起什么,定娘抬起头看向沈明琪,小心翼翼说道:“听三娘说,前日沈明琼与薛家二郎成婚了,排场不小。”

沈明琪淡淡道:“哦,她们得偿所愿了。”

见沈明琪反应平平,定娘才稍稍安心。

沈明琪转过头来,目光看向定娘:“娘,我讹了沈府一笔钱,估摸着,你以后的月银,大娘子怕是得昧下来,你不会怪我吧。”

定娘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大娘子每月都会克扣不少,我同你爹爹说过这事儿,可你爹爹不愿管这内宅之事,罢了,就当我们娘俩提前把以后几十年的月钱提前支取了便是,倒省得月月被刁难了。”

二人会心一笑,沈明琪视线再次看向院中,想着,日子就这样过也挺好的。

但很快,沈明琪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倒不是别的,只是这里的吃食,不怎么符合她的口味,嘴巴里总觉得淡淡的,就连做梦都是在吃火锅和麻辣烫,她决定自己动手。

一大早,沈明琪便跟着定娘去到集市,瞧了一圈,连一个辣椒的影子也没见着,不禁泛起嘀咕:“怎么没见着卖辣椒的?”

定娘听着沈明琪的自语,凑过去道:“辣椒是什么?”

沈明琪愕然,随后反应了过来,立刻垂头丧气起来。

她这才想起,辣椒这时候应该还没传过来呢!

定娘眼见着沈明琪从原来的干劲十足到此刻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关切道:“你跟娘说说,这个辣椒长什么样子,娘给你找找!”

沈明琪依旧无精打采,就是说了也找不到的。

定娘思索片刻,拉着她到了一处摊子前,指着几样东西道:“琪儿,你要的,是不是这胡椒和辣菜?”

胡椒此时已经传入,这辣菜,便是芥菜疙瘩,生食辛辣呛鼻。

沈明琪眼睛一亮,想吃辣,不一定非要辣椒呀,在这里,能提供辣味的食材还不少呢,葱、姜、蒜、胡椒、芥菜疙瘩和辣蓼草。

沈明琪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堆食材回了家,穿上围腰,挂上襻膊儿忙活起来,定娘也在一旁时不时给她打打下手。

沈明琪用芥菜跟做馅,再舀了些面粉进去,加水打湿,揉搓成饼状,最后放在油上煎熟,便成了一道辣菜饼。

辣菜饼做好,沈明琪让定娘先尝了尝,定娘尝了一口,十分惊艳,夸赞道:“琪儿平时从未下过厨,竟有做菜的天赋。”

沈明琪讪讪一笑,又再次忙活起来。

沈明琪先把姜、蒜、韭菜切碎,再捣成泥,兑上水放置一旁,随后肥硕的鱼凉面煎至金黄色,倒入先前放置一旁的姜蒜水,等开了锅,放入切好的豆腐,最后加胡椒和盐,一道鲜美的辣鱼羹便做好了,姜辣和鱼鲜一起相得益彰。

定娘也用芥菜做了一道风腌小菜,浇上醋和小磨香油,又辣又爽口。

这一晚,沈明琪吃得香,睡得也十分香甜。

翌日清晨,或许是昨晚吃得多了,沈明琪早食吃了一块胡饼便饱了,定娘便让她开始点茶。

沈明琪虽说养在外面,但点茶、插花、焚香的手艺一个不落,定娘家世原也清贵,父亲在京为官时,这些雅艺她也是自幼习得,只是后来父亲病逝,家道中落,母亲也积劳成疾,不久撒手人寰,然而这些技艺,她却未曾荒废,一一教给了沈明琪。

取出茶饼,先用茶槌敲成碎块,再用茶碾细细磨成粉末,接着用筛网仔细筛过,去掉粗粒,然后拿起小茶勺,把筛好的细茶粉舀进茶碗里,等水烧得滚开,便将热水高高冲入茶碗,同时手腕不停,用茶筅在碗中快速搅打,让水和茶粉充分融合,渐渐泛起一层又一层细密洁白的泡沫。

定娘接过沈明琪奉上来的茶,细细品尝后,欣慰点头:“原先还担心你身子还没恢复好,现在看来,想必是痊愈了,手艺也没荒废,甚好!”

又饮了一口,接着道:“小棠的雇契到期,离开也有些日子了,上月就该去寻牙嫂物色个可靠丫鬟,偏生耽搁下来,今儿既得了闲,咱们去吴家茶坊寻她一趟罢。”

沈明琪亦点头附和:“是该找个丫鬟了,是我疏忽了,咱们现在就去。”说着起身拉起定娘就往外走,定娘笑着放下茶碗,二人出了门。

经过景明坊时,一座三层联栋的楼阁蓦然入眼,栋宇相接处,层层皆有飞桥勾连,朱栏卧波,明暗相通,峻极巍然,四下里平房栉比,更衬得它如孤峰拔地,几欲擎云。

这,便是樊楼!

沈明琪虽说在现代见过不少高楼大厦,却仍旧感叹樊楼的讲究与气派。

樊楼门前迎客的伙计,一身齐整的交领长衣,腰带紧束,头戴方顶头巾。见有客来,登时满面堆起笑,抢步出门,叉手躬身道:“官人可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定娘见沈明琪望着樊楼挪不开眼睛,笑道:“是想吃软羊肉了吗?”

这软羊肉便是樊楼售卖的。

沈明琪噗嗤一笑:“才不是!”

谈笑间,沈明琪瞥见一男一女踟蹰道旁,二人身着的破衣打满补丁,面如菜色,形销骨立,只怯生生望着樊楼朱门,半步半步往前捱。

门前伙计眼尖,登时一个激灵,抢下阶来挥袖驱赶:“去!去!讨饭也不看地界!快滚!”

那男子慌忙叉手深揖,急道:“大哥息怒!小人们从蜀中逃难至此,适才听得贵楼招纳乐伎,舍妹略通歌舞,万望容她一试。”

伙计嗤鼻冷笑,朝地上啐了一口:“呸!睁开眼认认,这可是樊楼,也是你等腌臜货色踏足的?”

那女子被喝骂时倏地瑟缩,枯指死死攥住男人肘后破絮,一对眸子死死盯着着樊楼。

男子忙跪下磕头:“大哥您行行好,她会击鼗、鼓儿词,歌舞都精通,您可以瞧瞧。”说着将女子推到前头来,催促着:“你快来唱一个。”

伙计指着二人破口大骂:“谁要看乞丐卖艺,快快滚!”

樊楼里外穿素绢袍,内衬越罗中单,行动间透出暗纹光泽,一瞧便是这樊楼的大掌柜严望山,他瞥了眼二人,忽地对着伙计啐骂道:“蠢货!月米支着,酒肉养着,倒连两个要饭的也撵不净?还不麻利些,冲撞了正头香主,仔细你的皮!”

伙计闻言,狞笑着朝门内一招手,登时蹿出三五个同样装束的壮汉,如鹰攫兔般拖拽二人。

男子奋力挣扎,不死心仍在哀求,立时招来一顿攒拳飞脚,女子扑上去护持,却被当胸一掌搡倒在地,额角磕上青石,洇开一缕鲜红。

沈明琪眸中火光迸溅,甩开定娘的手便冲了过去。她纤指死死攥住伙计挥拳的腕子,以身挡在那二人前,素罗披帛在撕扯中委地。

定娘吓得魂飞魄散,踉跄扑上抱住女儿腰身,颤声急唤:“琪儿莫犯浑!”

正乱作一团时,忽闻街角一声骏马长嘶!

一骑玄甲泼风也似卷至楼前,碗口大的铁蹄踏着青石板,火星四溅,马上的男子未及下鞍便是一声断喝:

“殿前司缉盗,何人在此造次?”

声如沉雷滚过汴河水面,满街人潮霎时死寂,樊楼檐角铁马叮当乱响。

众人战战抬眼,只见来人头戴银丝貂蝉冠,身着玄色缂丝窄袖战袍,腰间狮蛮金带悬着御赐鎏金鱼符,正是殿前副都指挥使萧铎,人送外号“雪狱阎君”,他面容冷硬,目光扫过之处,先前凶神恶煞的伙计们早已面如土色,筛糠般瘫跪一地。

严掌柜也是面如土色,强撑着才没有跪倒在地。

萧铎翻身下马,镶牛皮战靴踏地铿然,他甚至未看那些伙计,只将沾了尘土的马鞭随手一掷,正正砸在领头伙计天灵盖上:“官家爱民如子,三令五申,就是衙门里也不能私自用刑,你等有几颗脑袋?敢对无辜百姓动手,啊?”

萧铎的声音不高,却似冰锥凿进耳膜,严掌柜双腿战战几欲瘫倒,作揖如捣蒜:“大人开恩!小老儿冤枉啊!实在是这、这两个乞儿……”

话未说完,萧铎眼风如薄刃刮过,严掌柜喉头一哽,急转话锋:“是,是怕这二位扰了贵客清净,小人这才,这才着人请他们移步!”他猛踹身侧伙计小腿,嘶声道:“都怪这群蠢才!竟敢对百姓动粗,小人定捆了他们狠狠责罚!”

汗珠滚进他眼皮里都不敢眨,只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绸缎袖缘洇开深色水痕,脖颈弯得几乎折断,目光死死钉在萧铎镶牛皮战靴尖上那片反光的血渍。

就在这一片死寂中,忽然响起人声。

“只是责罚便想了了此事?”

萧铎蓦然抬起眼眸,只见沈明琪身着栀子染越罗直领衫,内衬月白销金梅纹抹胸,下束天水碧百迭裙,裙裾浮动间暗银线织就的兰草纹若隐若现。

萧铎眸光微颤。

严掌柜偷觑他神色,见这位“雪狱阎君”非但无怒,眼底反掠过一丝极淡的怔忡,忙堆起笑试探沈明琪:“敢问姑娘是哪家女儿?有何见教?

沈明琪不理会他的指了指摔倒在地的女子,嗓音清凌如碎冰:“你纵仆行凶,伤人见血,竟连汤药钱也吝于偿付么?”

萧铎的目光如淬冷箭般钉向严掌柜,掌柜喉结乱滚,慌忙从袖囊摸出两锭碎银,抛垃圾般掷向地上,眼神凶狠。男子膝行扑去攫住银子,额头将青石磕得砰砰响:“谢大人!谢姑娘!”

沈明琪却已俯身搀扶那女子,她指尖拂过女子额角血痕,素白帕子按上伤口时,越罗袖口滑落一截玉腕,腕间翡翠碧光潋滟如春潭。

萧铎的视线追着那抹雪白,靴尖无意识碾过地上半凝固的血浆,随即翻身上马,厉声一喝,人马如墨箭离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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