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近期工作量比较大,人手有点不够用,我和吕窦大爷商量着临时找几个帮手,否则大量兵器和酒的产量都跟不上。
首先,我们从操练的家丁中物色人选,但是这些青年人虽然四肢发达强壮,却都少那么点精明劲,干点劈柴烧火的粗糙事还行,但是对于精酿的事却难以胜任。
一天,石匠找到我,说他有个师妹今天晚些时间要来找她。他学雕刻的师傅有个女儿,据说是冰雪聪明,天资聪慧,心灵手巧。师傅甚是钟爱,便想着花钱请名师来教她才艺,她竟然很快就学了琴棋书画,即使谈不上特别精通,倒也是可以强于一般人。虽然雕刻这门手艺是男孩子擅长的行当,但是他由于从小跟着师傅耳濡目染的,自然也会了一些雕刻的技巧,虽然对于大型石碑或者石像无法抡锤打磨,但是对于精细的石艺处理,却颇有一番造诣,她可以用细小的刻刀在石柱或者石桌上雕刻出精密的画作,或为山水,或为鸟兽,或为仕女,或为牡丹,经她手刻画出来的图案往往栩栩如生,精美绝伦,让人叹为观止,她甚至可以在削切的薄如蝉翼的石片上雕刻出细弱的花纹,脉络清晰,线条圆润,因此,当地人都叫她美雕蝉。
当前这个时候,外头兵荒马乱的,师傅嫌她在家里不安全,就打探到石匠在此行事,便遣人来送信,以求托管。因此,石匠想暂时把他安顿在庄里,这里有这么多的家丁操练护院,肯定是比外面安全点,此外,可以协助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替我们分担解忧。
石匠建议让她跟着我酿酒。
我觉得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跟酿酒这种事缠在一起为好,因为自古酒色相通,章法无序,女孩子作着不如男子方便,其次,女孩子对酒的体会远不如男人深刻,对他们来说,酒无非不是一股辛烈的液体而已,闻着呛鼻,喝着咂舌,咽下去烧胃,喝酒纯粹是自虐找没趣。而我们真正爱酒的人,才知道酒的伟大不在于气味和形态,而在于酒精的陶醉可以让人感受一种巨大的愉悦感,那种醇香是远超五味的感官刺激,而正是那种难以名状、隐藏极深的味道,才真的让人欲罢不能。如果她不懂酒的美好,就肯定缺乏对酒的理解,因而做不出来更好的酒。
这是我的理论。
石匠说:“如果不让她酿酒,你看杀猪和锻铁哪个更适合?”
我听后无言,被迫同意了。
当天,下午喝完下午茶歇,石匠将她领了过来,由于酒坊正在起炉翻料曲,我就让他俩先去院外桃树林等候。忙完后,已临近黄昏,我去后院找他俩,此时初秋时节,桃树上果实尚未成熟,绿色的桃花枝叶在夕阳的映射下如庄重女王的晚礼裙,绿中带金,树上翠荫成团,树下绿草匐地,整树整树的叶片,烂漫而又端庄,新烨而又华丽,而远处蓝天湛湛,白云朦胧,夕阳灼天,秋高气爽。
而在这旷野的蓝天下,站着那位姑娘。
她穿着白色汉服,白如脂玉。身材修长,如细苇垂河。秀发披肩,如万千青丝缠绕。眉目含情,似望穿万世情缘。面庞清秀,如朝霞映射晨露。唇齿微闭,我却可以听出无尽的少女心思。突然间,我似乎突然拾起了前世丢失的姻缘结,又像猛灌了一坛桃花醉。我怦然心动,像突然贯通了尘封的七窍孔。心情恍惚,竟然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方位图。在这时而动荡、时而喜悦的转换中,我竟隐约感到,内心却是数不尽的空旷和落寞。此刻,有美酒又何如?
我沉闷半晌,一言不发,呆呆的看着,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了她头顶上那片旷野蓝天。
石匠看我此状,主动正欲发言介绍,她却迈步走来,微微颔首,轻声下拜:“乔大哥见礼,小女给大哥请安。”
她燕语莺声,娓娓而道:“小女原名任嫦,别人惯唤我雕蝉,为刘创大哥的师妹。原在家中随家父凭手艺生活,却不料乱贼四扰,乡近不宁,因此家中产业败落,无处安身,特来投奔刘创哥哥,希望乔大哥不嫌。”
我缓过神来,拱手相让
“早听石匠有个师妹,近日幸见,万足荣幸,今后便可随我们兄弟一起,虽不保富贵奢享,却敢保片刻太平,必定待如己出。”
雕蝉再拜再谢。
经请示吕窦大爷后,家丁们便在张老板家眷后庭处收拾个厢房,一来可以帮助夫人起居,二来可以替我们做点帮手。
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不到几日便让张夫人大加褒赏,说她缝补刺绣做的精美绝伦,让夫人乐的合不拢嘴。
她不忙时,来酒坊也帮我,我只告知她酿酒的基本流程,不几日她便融汇贯通,并且嗅觉灵敏,对酒曲投入的比例、酒体发酵的程度,可以通过嗅觉鉴别出来,这对我酿酒的水平更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并且,她将她的聪明伶俐在酿酒过程中发挥的淋漓尽致,比如,他将黍米舂碎的形态也做了多种尝试,认为碎裂的比例直接影响酿酒的口感,舂的太碎,泽糖度太大,酒性干裂。舂的太整,则浸润不足,醇度不够。
通过多次对比,多次试验,她找出一种舂米的流程:选择颗粒中型的黍米,放入石臼中,一边舂米一边搅拌,舂一百零八下,这个时候碎裂的颗粒大小最佳,发酵时萃取的形态最好,酿出来的酒口感也最好。
果不其然,此后成品酒更加好喝,味道更醇美。
在闲暇时,他会前往桃花林中,采摘一些独具风味的野花、野草、桃果等辅料,煮水后倒入酒体中一起发酵,便出来各种风味独特的酒,而且果香四溢,清香扑鼻,比如,加入薰衣草的酒,酒体微红,更有一种立体感的美味;加入桃汁,便降低了酒精度,更有果子的甜美;张夫人等家眷尝后赞不绝口,成为餐前饭后的特定饮料。
因此,酒坊生意更加火爆,售卖的客群从原先的强壮义士,拓展为男女老幼,妇孺皆食,引领了当时新的消费潮流。
不久后,酒品被贩卖到外地,附近各个州县均有销售,据说连京都的宫里都趋之若鹜。
不忙时,雕蝉也会帮忙舂米,她手持杵杖,低头望臼,一边舂米,一边清唱一首《舂米歌》:
芳春三月穗如针
黍苗成米拓几斤
江边采来这里舂
何处才能托吾身
黍米半碎做曲料
一坛一瓮配酒熏
桃花醉给谁人看
酒配英雄退万军
众人见状,无不为雕蝉的才华和情怀所折服。觉得他天生聪慧,又才华横溢,并且具有一定的家国情怀,实在为人中的龙凤,当代的楷模,女中的豪杰。
对于她,我当然更是关爱有加,我怕她在酒坊中纤弱劳累,让她不用过分操劳酿酒的事,如果有心,可以寻思点新的配方即可。
她说,我们对她收留有恩,她肯定会尽力替我们分忧解愁,并且她日常的工作量也不大,她自己常坐闺房倒也闷得些,还不如到处走走逛逛。
除了在酒坊帮事,她利用时间给我、吴蒹乐和石匠做了几件汗衫,我们穿上既得体,又好看,对她自然是感谢万分。
我平时出去采购原料时,也时常的带一些礼物赠与她,如甄钗、凤霞和摇扇,她一开始时欣喜纳之,再后来却便摆脱推脱不受,我以为她是嫌我买的东西太俗气,不够精贵,便多处让人打探,差人买来名贵些的东西,可她依旧拒绝不要。
我找到她,四目凝视,略显尴尬。
“我前几日买来的裘衣,是不是不太钟爱?”
她答:“我身家贫寒,不适贵重衣料。”
我道:“那过几日我们去幽州,给你带个珨玉做的梳妆镜回来吧?”
“大可不必!”
我正准备说些什么,她接着说:“时至乱世,万民侵扰,居无所处,家破国危,步思大哥本应该辅家安国,为民讨乱,可是我发现,你却不思进取,沉于隅窠,终日想些儿女私情,实为不该。”
我心头一惊,竟无语回复,他怎知我们内心的想法。
我们内心其实隐藏着无比炙热的欲望,只不过谋以时日,等待时机,韬光养晦,力求勃发。
当夜,我沉吟半晌,饮酒片刻,写下一首诗:
《饮酒歌》
男人七尺志更昶
不苟生死顾战场
美酒何用配佳肴
斩贼杀寇涂肝肠
且居篱下恨天地
有朝一日拭刀芒
铁马饮露何畏死
为成大事又何妨
第二天,我交给了她。
几日过后,苦等无信,我内心焦虑万分。
终于,她拿给我一个刺绣的锦帕,上面绣着几行诗:
不爱珍宝不爱珨
乐闻英雄匡百家
鸳鸯有意更有意
国安与君赏桃花
哈哈,我的幸福来了。
从那天后,我坚定了一个新的人生目标:我不能只甘心做一个出类拔萃的酿酒师傅,仅通过桃花醉来取悦张老板、取悦店里顾客,是远远不能实现我的人生价值,我要做点更能体现我的价值的事情。
所谓人生价值,不是指你最终取得怎样的成就而让别人离不开你。
当你经历多种磨难、走过多少弯路后,最后最终发现了自己所擅长的东西是否已经发挥到你认为的最佳水平,而不至于当你日暮西山、垂败衰老的时候逢人就说‘想当初……我要是……’等这些话。
而我擅长的不仅是酿酒,而是在铁铮马蹄、刀光剑影之中找到最舒服的位置来参与到历史的发展中。
我想到后院刘备、关羽、赵云等三个老爷,自从结拜后,天天的推杯换盏,海宴宾客,草席也不织了,绿豆也不卖了,猪也不杀了,丝毫没有进取之心。
也怪我天天酿的酒太多,让他们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我苦思半天,找到吴蒹乐和石匠三人,想个对策,三人谁也不想甘心当一个郊县农家乐里头的技术工,否则,雕蝉妹妹对我提出来的匡家安国的目标永远也实现不了。
三人谋生一计。
第二天,我找到吕窦大爷,说由于我酿造的桃花醉销量很好,成为十里八乡的明星产品,一时间众多假冒伪劣商品频出,好多打着我们旗号的小作坊大发横财。我们最好去官府注册个幌号,省的外人再以假牟利,影响我们的口碑,吕窦大爷觉得有道理。
第二天,我去郡县中找到负责本地土特产管理的户部商务总办,申请对桃花醉注册专属幌号。
后来经商务总办查询,竟然有人赶到我们之前,将“桃花醉”幌号提前注册了!并且告诉我,以后在任何渠道的销售中,不可以再带“桃花醉”三个字,否则官府会罚没我们的财产。
我们知道后,非常震怒,想查出来到底谁这么卑劣的抢注了我们的幌号。
多方打探,才知道抢注的人正是商务总办的内弟刘紧,他看着我们凭着桃花醉的旗号日进斗金,便低价收购了一个粗糙酒坊,酿一些劣质的米酒,然后贴上桃花醉的幌号销售,获利颇丰。
原来是官员监守自盗,鱼肉百姓。
他非法获利倒是没什么,可万一把我们桃花醉的口碑给弄砸了,毁的可是张老板的社交声誉和我的酿酒技艺。
对于这个局面,我们一时也没太好的办法,我给吕窦大爷说,实在不行,咱们赶紧换一个其他幌号,然后广发英雄帖,让大家买酒看准新幌号。
只能如此。
第二天,我们去了户部,找到总办,递交了新幌号,新幌号取名“结义”牌,予以纪念刘关张三兄弟结义。
没想到被驳回了,理由是“结义”容易让人们联想起结合起来起义,有煽动造反的嫌疑。
我们思考半天,重新起名。
我们觉得大家志向宏达,有宏途大志,并且为了向雕蝉表达我的英雄气概,就取了个“志宏”幌号,报了上去。
还是被驳回了,商务总办告诉我,我们汉朝的先帝桓帝叫刘志,现任皇帝灵帝叫刘宏,我们敢取“志宏”这个名字,分明是冒犯了先皇圣君,绝对不可。
我们回去,再次商议,不如就按照雕蝉给我手帕上两句诗:“鸳鸯有意更有意,国安与君赏桃花”起引,分别递上“鸳鸯”和“国安”两个名字。
结果又被驳回。
告诉我“鸳鸯”早已经被交州注册了鸳鸯茶的幌号。
而“国安”这个更不可,带有明显的政治企图,只有兴修水利、铸造钱币和帝王封号才可以叫“国安”,我们一个小小的酒坊不能用这么隆重的名字,必须起一个“中性”一点的名称,祛除赞助商的影响,否则注册不予通过!
我们恍然大悟,原来商务总办和他内弟故意从中作梗,怕我们申请幌号影响他的买卖,故意刁难。
我们赶紧向张老板如实汇报,张老板三兄弟正在饮酒,他听后当场爆怒,咬碎齿牙,将酒壶摔的粉碎,大喊一声:“衰鬓小儿,混履贪官,焉敢戏我!”。
趁着酒劲,他起身离桌,手持利刃,前往官府,找到商务总办,当面呵道:“醴我酿,酒你喝,起个名字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非让我起个中性,看来你活够了,此后你不想把酒喝,留着你的狗头也没用!”,说完举手挥矛,矛起头落,鲜血溅满公文桌。
众人俱惊,四处奔散,有人赶紧给刘紧送信。
刘紧听后吓破心肺胆,连夜潜逃,从此化名刘松,四处谋生。
张老爷回到庄里,将所有人聚集到一起,此刻酒醒已八分,他沉思半晌,叫来两位哥哥,众人一议,告诉大家收拾东西,这里待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