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默默拿起一块粗糙、边缘已经磨损的洗碗海绵，拧开了冰冷刺骨的水龙头。油腻的脏水溅到她的手背上，冰冷黏腻。她弯下腰，拿起一个沾满酱汁和食物残渣的盘子，用力擦洗起来。冰冷的水刺激着她的手指关节，油腻的触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后厨的油烟和热气一阵阵扑来，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混着溅起的脏水，顺着脸颊滑下。耳边是锅碗瓢盆的噪音、刘老板粗鲁的叫嚷、客人们吵杂的交谈声。视线被汗水模糊。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油腻肮脏的餐具，像一座永远无法逾越的大山。
陈静咬紧牙关，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海绵粗糙的表面摩擦着盘子，发出刺耳的“嚓嚓”声。洗盘子。熬下去。这就是她踏入东京的第一个夜晚，唯一清晰而残酷的现实。未来如同窗外池袋北口闪烁迷离的霓虹，遥远而模糊，只剩下眼前这方油腻腻的水槽，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和手中这似乎永远洗不完的、散发着隔夜食物酸腐气息的脏碗碟。才是现阶段握在沉静手里，唯一的票根。
2001年的东京，像一个被过度充气的彩色气球，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膨胀着令人不安的张力。泡沫经济破裂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但一股新的、由外来资本和年轻野心催生的热浪，正迫不及待地试图撕开那道旧日的伤疤。涩谷十字路口，巨大电子屏幕上的广告流泻着令人目眩的光芒，人流如同被无形磁力吸附的铁屑，随着信号灯的切换疯狂涌动，每一次绿灯亮起，都是一场沉默而汹涌的冲锋。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廉价快餐、汽车尾气和一种名为“可能性”的、近乎狂躁的气息。
新宿，歌舞伎町一番街。霓虹的密度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将夜空渲染成一片永不落幕的诡异白昼。牛郎店夸张的灯牌下，穿着笔挺制服、妆容精致的男人们露出训练有素的微笑，目光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潜在的猎物。无料案内所门口，穿着暴露、妆容艳俗的女人们机械地派发着印有露骨照片的传单。巨大的弹珠店门口，高分贝的电子音乐和钢珠滚落的哗啦声浪混合着烟味喷涌而出，刺激着每一个路人的神经。空气中浮动着欲望、金钱和及时行乐的浓烈味道，像一层黏腻的糖浆，包裹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
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喧嚣深处，一栋外表低调、内里却极尽奢华的会员制俱乐部里，张扬正迎来他“征服东京”计划的第一次伟大胜利。
包厢巨大得近乎空旷。深紫色的丝绒沙发围成半圆，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迷离的光晕，将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桌面映照得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昂贵香槟的微醺和顶级香水交织的暧昧气息。桌上堆满了空置的香槟瓶和高级威士忌酒瓶，如同小山。冰桶里融化的冰块无声地滴着水。
张扬靠在最中央的沙发上，姿态舒展，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傲慢。他敞着那件价值不菲的黑色皮夹克，露出里面的印花T恤，手腕上那块崭新的劳力士迪通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身边簇拥着几个穿着同样考究的年轻男人，有日籍华裔，也有和他一样刚来不久的“二代”。他们正用一种混杂着日语和中文的腔调，兴奋地谈论着某个跑车品牌的最新限量款。
几个穿着精致和服、妆容无可挑剔的陪酒女郎，如同训练有素的花瓶，安静而殷勤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为客人斟酒、点烟，发出轻柔悦耳的附和声。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笑容也最甜美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将一颗剥好的葡萄送到张扬嘴边。
张扬微微侧头，含住葡萄，舌尖不经意地掠过女孩纤细的手指。女孩脸上飞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眼波流转，带着崇拜和一丝挑逗看向张扬。张扬享受着这种目光，嘴角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他端起面前的水晶香槟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映着他此刻意气风发的脸。
“张桑，实力派啊！”一个梳着油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华裔青年举杯，用流利但略带口音的日语恭维道，“今晚这排场，家里没有几座金矿，谁撑得起！看来张桑国内的事业，必定是如日中天！”
张扬矜持地笑了笑，啜饮一口香槟，任由那微酸带甜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小意思，”他用一种刻意放缓、带着点模仿意味的日语腔调回应，努力让自己显得老练，“钱嘛，赚来就是要花的。东京是个好地方，机会多的是。我这次来，就是要找点有意思的项目玩玩。”他刻意加重了“玩玩”两个字，仿佛上百万日元的消费，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场随意的消遣。
他环视着这个动用他第一笔“启动资金”换来的奢靡空间，看着身边那些或艳羡或谄媚的面孔，感受着陪酒女郎们温顺的服侍，一种巨大的满足和掌控感油然而生。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也是他应得的。银座这些顶级俱乐部算什么？他张扬，很快就能成为这里的常客，甚至是老板。父亲给他的建议，做代购。也不是不能做，但这只是他庞大商业版图里微不足道的一块跳板。他脑中勾勒着更宏大的蓝图：收购一家濒临倒闭但位置绝佳的高级俱乐部？还是利用父亲在国内的人脉，把那些炙手可热的“名牌”直接搬到新宿最核心的地段？东京，遍地是黄金，赚钱，呵呵，轻而易举。张扬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东京名利场的顶端，如同站在了东京铁塔的塔尖，俯瞰着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