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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掖庭夜话·阳陵大侠(1 / 1)

掖庭令张贺的府邸,透着与主人身份相符的简朴与肃穆。作为秩比六百石、掌管宫人簿籍与织造刑狱的官员,他俸禄本不算薄,但因清廉自守,又每月拨出大半供给刘病已、张彭祖读书及府中用度,日子便过得颇为清寒。此刻,他备下的晚宴也印证了这一点:两碟糟鸭,一碟豆豉,几盘时蔬,一条鲜鱼,唯一能撑场面的,是御赐自皇家上林苑的一块烤鹿肉,正散发着诱人的焦香。

许广汉引着刘病已、张彭祖踏入厅堂。张贺端坐主位,面容清癯,目光深邃,岁月在他额角刻下深深的纹路。众人依礼拜见,礼数周全。

“好你个老许头,”张贺看向许广汉,语气带着熟稔的责备,“这些时日,若非有事,怕是连我的门槛都懒得踏了?”

许广汉嘿嘿一笑,搓着手道:“张大人这话折煞小人了!您吩咐我留意病已行踪,人没找着,我这张老脸,哪里好意思来见您?”

众人落座,张贺居上,许广汉相陪,刘病已与张彭祖敬陪末席。刘病已对张贺执礼甚恭,视若慈父。席间,话题从霍家招婿的热闹,渐渐转到燕子坞的赛马盛况,最终不可避免地引向了冯提莫兄妹遇劫的惊险。

刘病已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包括蒙面贼人的嚣张、青骢马的灵性,以及自己对“阳陵大侠”朱世安勾结匈奴、意图破坏汉乌邦交的江湖传闻。

当“朱世安”三个字从刘病已口中清晰吐出时,张贺执箸的手猛地一顿!他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双眉紧锁如铁,面色陡然变得灰白,眼神中翻涌起刻骨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悲愤,连声音都走了调,嘶声道:

“朱……朱世安?!他……他还活着?!”

这剧烈的反应让席间瞬间寂静。许广汉、刘病已、张彭祖皆愕然望向他,从未见过这位沉稳持重的掖庭令如此失态。

张贺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但那眼底深埋的悲恸与恨意,却如同沸腾的岩浆,难以平息。他端起酒杯,手却微微颤抖,酒液在杯中晃动。

许广汉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说的朱世安……莫非就是当年那个搅动长安、掀起滔天巨祸的‘阳陵大侠’?廷尉府不是早已将他下入死牢了么?怎会……”

“不错!正是此獠!”张贺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从齿缝间挤出,“这么多年了……天网恢恢,竟让他苟活至今!”提及巫蛊之祸,那尘封的血色记忆便如洪水猛兽般冲击着他的理智。十几年来,他刻意回避,将那锥心之痛深埋心底。如今,看着眼前已长成挺拔少年的刘病已,他知道,是时候揭开这沉重的帷幕,让这孩子知晓那场几乎湮灭他血脉的滔天巨浪了。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头的寒凉。他的双眼渐渐湿润,目光变得遥远而迷蒙,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征和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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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和元年·燕都蓟城**

蓟城虽不及长安的巍峨壮丽,却也自有其喧嚣繁华。三十六处烟花巷,七十二座管弦楼,丝竹靡靡,酒旗招展,织就一片醉生梦死的浮华图景。

临街一家酒肆的二楼雅座,靠窗的位置,一个中年男子正独酌。他约莫四十上下,身形瘦削,面色黝黑,一根不甚考究的玉簪松松挽着发髻,几缕散发垂落额角,更添几分落拓不羁。浓密的虬髯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狡黠如狐,警惕地扫视着楼下往来的人流。他身着寻常青布衣衫,腰间悬一个鼓囊囊的旧香囊,坠着一块不起眼的玉饰,斜挎一柄连鞘长剑,再无长物。

楼梯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三个精悍的汉子走了上来,皆身着紧身劲装,腰佩长剑,目光锐利。为首一人径直走到独饮男子对面,大剌剌坐下,另两人分坐左右。

“酒保!上好酒好菜!”为首汉子声如洪钟。

酒保殷勤上前:“几位爷,小店有官酿金浆醪,雁肉、肥羊、糟鲥鱼、细笋时蔬,样样新鲜!”

“啰嗦什么?拣好的上!快些!”汉子不耐地挥手。

不多时,杯盘罗列。精致的漆盘盛着喷香的雁肉、油亮的蒸羊、金黄的糟鱼、翠绿的细笋。一壶金浆醪酒香四溢。

为首汉子斟满一杯,举向对面:“这位仁兄,好生面善,倒似在何处见过?敢问尊姓大名?”

独饮男子眼皮微抬,声音阴恻恻:“鄙姓陈。几位高乡何处?听口音,非燕地人士。”

“哈哈,仁兄好耳力!我等自京都来此公干。萍水相逢即是有缘,观兄台气度不凡,当是豪杰!敬你一觞!”汉子笑容豪迈,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请!”男子也不推辞,举杯一饮而尽,动作干脆。

四人推杯换盏,气氛看似热络。酒过数巡,那“陈”姓男子已饮下半石有余,面红耳赤,眼神迷离,言语含混,显是醉意深沉。

为首汉子见时机成熟,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掀翻酒桌!“哐当!”杯盘碎裂,汤汁四溅!他厉声暴喝:“奉丞相公孙大人钧旨,捉拿钦犯阳陵大盗——朱世安!”

几乎同时,楼下埋伏的十数名便衣捕吏如狼似虎般冲上楼,钢刀出鞘,寒光闪闪,瞬间将朱世安围得水泄不通!酒客们惊叫四散,楼上乱作一团。

朱世安(那“陈”姓男子)摇晃着站起,醉态可掬地摆手:“诸位……认错人了……我非朱世安……”

领头的丞相府贼曹李信冷笑上前,刀尖遥指:“朱世安!弟兄们从长安追到蓟城,伺候你多时了!还想抵赖?”

朱世安闻言,醉态瞬间消散无踪,眼中精光爆射,仰天狂笑:“哈哈哈!就凭你们几个腌臜货色,也想拿你朱爷爷?!”笑声未落,他双袖猛地一扬!

“嗤——”

一股刺鼻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

“是迷烟!闭气!”众捕吏大惊失色,慌忙掩鼻后退。饶是反应快,冲在最前的几人已吸入烟气,哼都未哼一声便软倒在地。

趁此混乱,朱世安“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剑光如匹练横扫,两名抢上的捕吏惨叫倒地!他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已至窗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楼下街面,果然也埋伏着数人,见目标跳下,挥刀便砍!朱世安身陷重围,却毫无惧色,手中长剑化作道道寒芒,左格右挡,招招狠辣,寻常捕吏竟近身不得!

“着!”他一声厉喝,剑尖诡异地一颤,刺中一名捕吏肩胛。紧接着左手闪电般在腰间一抹,扬手甩出!

“嗖!嗖!”

两道乌光破空!最前方的两名捕吏应声惨叫,咽喉处各插着一枚淬毒袖箭,登时毙命!包围圈瞬间一滞。

朱世安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隙,身形如狸猫般窜出,几个起落便拐入一条幽深的小巷,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民宅阴影中。

众捕吏追至巷口,仔细搜寻,却连半个人影也无,仿佛凭空蒸发。李信脸色铁青,恨恨地一拳砸在土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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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巷·绝路**

朱世安在小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柴垛后停下,急促喘息。他熟练地移开几块伪装成石板的木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他迅速钻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暗道出口竟在另一条繁华大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朱世安如释重负,闪身上车,低喝道:“快走!去燕王府后门!”

车夫也不答话,扬鞭一甩,“啪”的一声脆响,马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入街道。

车厢内,朱世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多年刀头舔血的本能让他依旧警惕地观察着窗外。街道飞速后退,熟悉的景物掠过。然而,片刻之后,他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这路……不是通往戒备森严的燕王府邸,而是越来越偏僻,正驶向城西荒废的货栈区!

“停车!混账东西!路走错了!”朱世安厉声喝道,一手已按上剑柄。

“吁——”

马车应声猛地停住,巨大的惯性让朱世安一个趔趄。

他怒火中烧,一把掀开车帘,刚要怒斥车夫,却瞬间如坠冰窟!

车辕上坐着的,哪里还是他安排的心腹?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正朝他露出森然的冷笑!

与此同时,四周阴影里,数十名手持强弩劲弓、身着精甲的武士无声地围拢过来,冰冷的箭头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将他牢牢锁定!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在他自以为的逃生路上,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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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潜流·漕船夜警**

浊浪滔滔的黄河之上,一艘庞大的漕船正破浪前行。丞相长史田仁独立船头,劲风吹拂着他深色的官袍。两岸壁立千仞,河中激流如奔雷,远处水天相接,烟波浩渺。偶有白鹭掠过青翠的河岸,寒雁鸣叫着飞过平沙,但这壮阔的景致丝毫无法缓解田仁眉宇间深锁的忧虑。

船舱深处,押解着那个足以搅动帝国风云的重犯——阳陵大侠朱世安。这个从楚地迁至帝陵、以武犯禁的巨寇,凭借一身高强武艺与狠辣手段,广收亡命之徒,私贩盐铁,擅开酒榷,甚至敢杀朝廷命官,连阳陵令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天子震怒,海捕文书遍传天下,廷尉府精锐尽出,却屡屡被他逃脱,反折损多名好手,连累数任京辅都尉丢官罢职。

此案本属廷尉府职责,但丞相公孙贺却亲自坐镇督办。田仁深知其中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惊天隐情。此次能在蓟城燕王府势力范围内擒获此獠,已是侥天之幸。然而,押解回京这千里路途,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贼曹李信脚步匆匆地走上船头,脸色凝重如铁,凑近田仁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刚接飞鸽急报……我们安排在官道上的疑兵……遭了埋伏!左京辅都尉吴贾大人……殉职!手下弟兄……九死三伤!”

田仁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有预料劫囚之事,但对方下手如此狠绝迅速,目标直指朝廷命官,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强自镇定,目光如电扫过浊浪翻滚的河面与两岸幽深的密林,沉声道:“来者不善,且手段酷烈!传令下去,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弓弩上弦,刀不离手!敌在暗,我在明,任何风吹草动,即刻示警!”

李信喉头滚动了一下,低声问:“大人,这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胆大包天?”

田仁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朱世安党羽众多,皆是亡命之徒,不足为奇。但……”他眼神锐利地瞥了一眼船舱方向,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恐有‘那边’的手笔……燕王门下,素来多蓄豺狼之辈。此事,水太深了。”他抬手,隐晦地指向北方的天空。

李信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苍白。燕王刘旦!贵为藩王,富有一国,竟也卷入了这等大逆之事?

幸而漕船隶属于均输系统,船队庞大,船工皆是积年行走河道的悍勇之辈,寻常水匪不敢靠近。连续三日航行,虽气氛紧张如满弓之弦,倒也平安无事。

这日黄昏,船队缓缓接近洛邑码头。负责漕运的均输丞乘小舟靠上大船,登船向田仁行礼:“田长史,前方即到洛邑。卑职等需停靠卸粮,无法再护送大人前行,特来辞行。”

田仁拱手还礼:“一路有劳均输丞照应,田某感激不尽。既如此,我等便在洛邑下船……”他话未说完,目光扫过即将靠岸的繁忙码头,以及远处暮色中影影绰绰的城郭轮廓,一股强烈的不安骤然攫住了他。洛邑,九省通衢,鱼龙混杂,正是劫囚的绝佳之地!

他猛地抬头,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叫住转身欲走的均输丞:“且慢!均输丞兄,田某还有一事,万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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