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诺后背紧贴冰凉门板。手机屏幕上那只倒悬的眼睛像烙铁印在视网膜,暗红鞋尖刺目。胃里翻腾,恐惧裹着消毒水气味堵住喉咙。她干咽一下。
跑。
双腿被恐惧鞭打,瞬间绷直弹起。地板残留的污迹差点让她栽倒。她攥紧手机,像抓住最后的浮木,闷头冲向休息区。
脚步声在死寂回廊撞响,又闷闷反弹。身后那片黑暗里,无数冰凉视线舔舐着她的后背。那粘稠的注视凝成铅块,坠住心脏。
她冲出通道,撞进病患休息区。几盏惨白顶灯亮着,浑浊光线罩着空荡的长椅和破旧绿塑胶地板。汗珠砸落。她后背撞上冰冷的方形承重柱,胸腔剧烈鼓动,喉咙腥甜。她颤抖着举起手机。
屏幕亮着。画面凝固。
操。低骂混着喘息挤出齿缝。她抹汗,指尖刮过冰凉屏幕。
视线下意识扫过整个休息区,头皮猛地炸开。
空。彻底的,冰冷的空。
那些护士长领路时看到的病床,那些在排班表前存在过的铁架子,没了。巨大的,蒙灰白布的病床,像漂浮的棺材盖。零星几张停在原地,其余二十几张消失了。就在她逃出诊室的短暂时间里。
寒意攀上脊椎。后颈汗毛倒竖。死寂中只有她自己拉风箱似的喘息。
突然。
微弱的轮子摩擦声。凝滞的,粘稠的。铁轮碾过塑胶地面。吱。咔。吱。咔。
声音从不同方向传来。
俞小诺僵住。左边走廊深处。右边阴影。身后柱子死角,粘滞的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缓慢,沉重,执着。从四面八方的幽暗处涌向休息区。那些消失的病床。它们在移动。在黑暗中无声合围。
寒意冻僵四肢。她能想象那些蒙着裹尸布的铁架车,正被无形之手推动,碾来。
跑。往哪。俞小诺脑子疯狂运转,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尖叫。扫视柱子旁散乱的长椅。远处角落,一台闲置的带轮医疗器械架。上面堆着泛黄的纸张,废弃针管,棉球,底层角落堆着病号服。
粘滞的脚步逼近。腐朽药味涌来。
目光锁住休息区边缘一扇半开的门,内里漆黑。
就那儿。
她像被烧了尾巴,猛地扑向门。
吱呀。
破门轴嘶叫。更浓的霉烂馊气涌出。狭小空间里,黑色货架轮廓拥挤。俞小诺闪身进去,反手要拽门。
动作停住。
一道影子。细长影子。被推门的动作惊扰,无声飘入,立在她面前不足两米。
蓝白条纹病号服。
没有五官的脸。一片平滑空白。月光勾出模糊人形。
无面者。
空气凝结。俞小诺呼吸停滞。门外的粘滞脚步消失,只剩下窒息般的寂静与空白。护士长的规则在脑海刮擦。不得与病患交谈。他们没有嘴。
她没有嘴。但她在看。不是眼睛。是纯粹的存在压力,冰冷的笼罩。俞小诺肌肉绷紧,神经拉响警报。后背紧贴冰凉铁货架。架子轻晃,摩擦作响。
她不敢动。汗珠滑过鬓角,砸在紧握的拳上。
那蓝白病号服动了。极其缓慢,向前挪了半步。
俞小诺后背抵死货架棱角。警报在脑中炸开。瞳孔在黑暗中骤缩。
必须离开这里。
在那无形的注视压下的瞬间,俞小诺动了。不是退,不是转。她朝角落那堆白色棉布扑去。
哗啦。
她抓起一团东西抖开。发黄僵硬的病号服。反手套在身上。劣质布料摩擦皮肤。另一只手掐住自己脸颊,指甲几乎陷进皮肉。力量拽得面部皮肤扭曲,拉扯,变形。
尖锐的疼痛刺透恐惧。
她直起身,猛抬头。下巴几乎戳到天花板。宽大病号服晃晃荡荡。脸被捏得怪诞。双颊肉棱突起,鼻孔朝天,嘴唇勒成细线,眼角吊起。活脱一个被暴力塑形的提线木偶。
她用被死死掐住皮肉而鼻塞声重的调子,对着无面者尖声怪调。
领导检查。
字音拖长,摇摇欲坠,荒腔走板。
大家把脸都给我收好喽。收好喽拔高又甩下,音调扭曲。
储物间凝固。
蓝白病号服停住。僵直。
俞小诺心脏狂跳,掐脸的指尖抖得失控。余光锁定储物间深处堆满杂物、蒙尘的医疗架。底层塞着鼓囊的,还未拆封的医用洗衣粉袋。
无面者动了。它抬起空袖管。布料垂落的尽头。它抬起手,缓慢,僵硬地移动到那片空白的面孔上方。袖管虚虚盖在脸部位置。那动作像捂脸,又像遮蔽视线。
俞小诺手指力道一松。酸麻涌上。被扯变形的脸恢复正常,却隐隐作痛。
成了。
她不敢看无面者,眼珠急转。那包洗衣粉。她猛扑过去,脚步在死寂中发出刮擦声。顾不上了。她一手抓住冰冷的金属轮椅架。另一手狠拽过那包沉重的大袋洗衣粉。包装袋角落印着红月亮便利店的模糊标识。
她穿着病号服,像个裹尸布里的滑稽幽灵。她将沉重的洗衣粉甩上穿着病号服的膝盖,身体往轮椅上一坐。
臀部接触冰冷椅面的瞬间,她右腿蹬地,狠力一踹。
吱嘎。
金属啸叫。沉重的轮椅带着她和洗衣粉冲向前方。撞向深处的货架。货架猛烈摇晃,玻璃瓶噼啪碎裂。
混乱中,俞小诺扑向货架底层,手指在脏污杂物里急刨。保洁手套。一团油腻的棉纱。
门外。粘滞的铁轮碾压声骤然爆发。冰冷,沉重,无数死寂的喘息,堵在虚掩的木门外。
噗通。心跳撞胸。她一把撕开洗衣粉厚实的外袋。
嗤啦。
雪白的细密粉末瀑布般倾泻。扬起的粉尘刺鼻。粉末落满膝盖,怀里的棉纱和手套。
她抓起被粉末浸透的油污棉纱和手套,扑向门缝。几乎同时,一只冰冷的,长着霉斑的铁轮顶进门缝边缘。
要挤进来了。
她用尽全力推门。轰隆。门外巨力撞击。整个门框剧震。力量透过门板,几乎掀翻她。更浓的冰冷腐锈气灌入。
顶不住了。门板正被巨力一寸寸挤开。一只,两只冰冷铁轮和蒙灰床单的床角,强行挤进。
俞小诺呛着门板上掉落的灰,肺部灼痛。最后关头。
她撒开门把,身体向后急跳半步。木门失去抵抗,被门外巨力彻底撞开的瞬间,白色的粉末风暴,裹挟着浸透洗衣粉的油污棉纱,被她全力砸向门外那团蠕动的暗影。
门被撞开。刺目的惨白强光自所有顶灯爆开,吞噬一切。
视觉被剥夺。俞小诺闭眼,眼球灼痛。
嗷。
一声尖厉的非人惨嚎撕裂白光。像金属腐蚀撕裂。
强光仅维持两秒。
唰。
灯光熄灭。死寂重返。浓烈的皂角香精味充斥鼻腔。白色粉末像初雪覆盖塑胶地板。门口空荡。铁锈味散淡。水声滴答。所有撞击和嘶鸣消失无踪。
俞小诺喘息,汗水浸透两重衣物。心惊胆战望向门外,唯有空旷走廊。
突然。
门边角落的白色粉末上,静静躺着一枚小小金属圆纽扣。暗银色氧化发黑。中央蚀刻清晰。线条简洁的便利店小屋,门楣上一轮小巧弯月。
红月亮。
纽扣背面轻微凸起,沾着水渍般的光,模糊的刻痕。指向未知方向的箭头。
俞小诺盯着纽扣,喉咙发干。
院长在4楼等你?她低声重复纸条上血迹未干的半句。这箭头,指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