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纹尔在一片黏腻的黑暗中睁开眼。
不是医院的纯白，也不是病房的暖黄，而是像被浸泡在某种半透明的胶状物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咸腥的铁锈味。他想抬手，却发现四肢被无形的力场固定着，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蛆虫顺着血管爬行。
“第七天了，val。”萨蕾的声音不再是金属摩擦，而是变成了无数根琴弦同时绷断的震颤，“你该记起来了。”
黑暗中突然亮起微光，不是来自某个光源，而是从他自己的皮肤里渗出来的。那些蠕动的东西在发光，勾勒出网状的脉络，顺着脖颈爬向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着，像有颗额外的心脏在颅腔里搏动。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青灰色的鳞片，指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硬化、起皱，变成某种类似鱼腹的质感。更恐怖的是手腕内侧，昨天被护工触碰过的地方，浮现出一串歪歪扭扭的纹路，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日历：
×月×日，献祭开始
“这不是我的手。”何纹尔的声音嘶哑变形，唾沫里混着细小的鳞片，“我不是val。”
“你当然是。”萨蕾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黑暗中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每道缝隙里都嵌着一只眼睛——有的是奈安琪的杏眼，有的是里波克的绿框镜片后那双浑浊的眼，还有的，是孩童的眼，瞳孔里泛着青灰色的光。
那些眼睛同时眨动，缝隙随之扩大，露出后面蠕动的世界：无数条长满吸盘的触须缠绕着医院的病床，吕越画展的海报被某种黏液浸透，画上的山水扭曲成血管的形状，而海报角落的签名“吕越”，正慢慢变成“哈斯塔”。
何纹尔的太阳穴突然剧痛，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砸进脑海：
潮湿的地下室，墙上挂着同样的日历，一个戴绿框眼镜的男人正用手术刀划开另一个人的头皮，嘴里念叨着“组织需要新鲜的脑浆”。而在手术台的阴影里，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她的耳后有块鳞片印记，手里抱着个婴儿——婴儿的手腕上，有和他一模一样的日历纹路。
“那是你妈妈。”萨蕾的声音带着恶意的甜腻，“她是组织最好的‘容器’，直到她想带着你逃跑。”
剧痛让何纹尔弓起身子，固定他的力场突然消失，他重重摔在黏腻的地面上。触手般的东西立刻缠上来，顺着裤脚钻进皮肤。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又或许不是。
走廊的地板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血泊里。护士站的玻璃窗上，用血写着“第七天”，字迹边缘爬满白色的蛆虫。远处传来推车的轱辘声，那个戴帽檐的护工又来了，推车上不再是器械，而是颗颗圆滚滚的东西，裹在透明的薄膜里，仔细看去，全是缩小版的人头——有里波克惊恐的脸，有奈安琪弟弟冷漠的脸，还有……他自己失忆前的脸。
“这些都是没能撑过第七天的实验体。”护工摘下帽子，露出的不是里波克的脸，而是一张布满鳞片的脸，五官像是被强行按在鱼头上，“奈安琪以为能保护你，却不知道她才是把你推回来的人。”
何纹尔突然想起奈安琪喂药时的眼神，那种混杂着心疼与决绝的目光——原来她早就知道。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开始闪烁，绿光中走出个人影，是奈安琪。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支装满荧光绿液体的针管，脸色苍白如纸。
“别信它的话。”她的声音在发抖，耳后同样的鳞片印记正在扩大，“妈妈当年留下的不止是记忆，还有对抗组织的方法。”
她猛地将针管刺向何纹尔的脖子，绿色液体注入的瞬间，他听见无数凄厉的尖叫从身体里炸开。那些蠕动的东西在皮肤下游走逃窜，日历纹路发出灼烧般的疼痛，而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开始拼接：
妈妈抱着他冲进画展，吕越前辈其实是组织的叛徒，那些山水画里藏着逃离的路线。车祸不是意外，是组织在拦截他——他们需要他的脑浆，完成召唤“哈斯塔”的仪式。而萨蕾，根本不是什么神秘存在，而是寄生在他脑内的组织信使。
“晚了！”鳞片脸的护工嘶吼着扑上来，触须般的手臂刺穿了奈安琪的肩膀。绿色的血液喷溅在何纹尔脸上，带着熟悉的消毒水味。
奈安琪却笑了，她抓住何纹尔的手按向自己的伤口：“妈妈说，只有‘容器’的血液能激活路线……看画展的海报背面。”
何纹尔的指尖触到她温热的血液，脑海里的山水画突然活了过来。那些扭曲的血管变成了隧道，吕越的签名化作扇门，而门后，是无边无际的星空——不，不是星空，是无数只转动的眼睛，每只眼睛里都倒映着他的脸。
“第七天结束了。”萨蕾的声音在脑内炸响，何纹尔的视线开始模糊，鳞片从指尖蔓延到胸口，“要么成为祭品，要么……成为新的‘哈斯塔’。”
他最后看到的，是奈安琪被触须缠绕的身体正在融化，化作绿色的黏液渗入地板；是鳞片脸护工露出胜利的狞笑；是安全出口的绿光变成了纯白空间的墙壁；而自己的手，正握着那把自伤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海报背面的路线图在眼前闪烁，妈妈的声音混着无数尖叫传来：“选吧，我的孩子。”
何纹尔的瞳孔开始变成青灰色，像奈安琪弟弟那样，像所有“容器”那样。他举起匕首，却在落下的瞬间，看到刀刃上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吕越前辈的脸，或者说，是吕越前辈那张藏在山水画后的、布满触须的脸。
原来所谓的逃离路线，从来都是回归的诱饵。
匕首刺入太阳穴的前一秒，他笑了，和萨蕾的笑声、和鳞片脸的狞笑、和无数眼睛里的诡异笑意，重合在一起。
纯白空间再次降临，只是这一次，墙壁上爬满了日历纹路，而每一页日历上，都画着他和奈安琪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