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认错人了,”楚望钧不动声色地将人挡在身侧,道,“这是臣的府中人。”
小皇帝歪着头,乌溜溜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仔细看看,确实不是顾爱卿。
况且,顾爱卿可是男子,怎会身着女装站在皇叔身侧?
可……真像啊。
小皇帝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心里犯嘀咕:皇叔府上的夫人,怎么和已故的顾爱卿生得这般相似?
太后微微一笑,目光在顾意脸上停留片刻,才温声道:“家宴而已,不必多礼。摄政王伤势可好些了?”
楚望钧神色淡淡,“已无大碍,劳太后挂念。”
“这位就是姜姑娘吧?”太后忽然话锋一转,丹蔻遥遥一点,“果然生得标致。”
小皇帝忍不住插嘴道,“朕也觉得好看!皇叔眼光一向是好的。”
“皇帝,”太后轻嗔了一句,转头对楚望钧笑道,“也难怪摄政王……一直宝贝似的藏着。”
光影晃动间,顾意清晰捕捉到了太后眼底闪过的冷光。
她垂眸,声音轻得恰到好处:“太后娘娘谬赞了,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承蒙王爷不弃罢了。”
言罢,指尖还轻扯了扯楚望钧的袖角,十足的依赖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楚望钧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太后轻笑:“来人,给姜姑娘看座……就安排在摄政王身侧罢。”
宫娥们鱼贯而入,在楚望钧案几旁添了张绣墩。
金丝楠木的案几上,御膳房新制的枣花酥堆成宝塔状。
太后指尖点着其中一块,凤眸微挑:“姜姑娘尝尝这个?还是御厨特意按摄政王口味做的。”
一旁宫人当即给她布了菜。
顾意刚要伸手,楚望钧的筷子已经横空截来,从她盘中夹走那块糕点:“多谢太后,可惜她碰不得红枣,会起疹子。”
顾意,“……”
临时加恩爱戏是吧?她以后还吃不吃红枣了?
太后眼神探究:“哀家竟不知,摄政王还有这般体贴的一面。”
“心头的小雀儿,自然要看好。”楚望钧慢条斯理咬开酥皮,甜腻的枣泥馅渗出。
顾意在桌下狠狠踩住他的靴尖,面上却浮起羞赧红晕。
小皇帝突然从糖醋小排里抬头:“皇叔,你小夫人脸好红呀!”
殿中丝竹声声,太后的脸色却在满堂喜乐中渐渐沉了下来。
她嫡亲的妹妹正值妙龄,原本盘算着若同楚望钧结亲,往后朝堂内外也添了几分把握。可眼下这情形——
她冷眼扫过那厢……楚望钧正抬手替那女子拂去袖口沾的糕屑,眉宇间是她从未见过的专注。
呵。
这般的作态,哪里还有半分传闻中冷血无情的摄政王影子?
“娘娘……”身旁嬷嬷小声劝道,“二小姐的婚事,咱们再慢慢相看就是……”
太后轻哼一声。
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罢了。
宴席过半,太后忽然道:“姜姑娘,陪哀家去御花园走走吧。”
顾意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面上却适时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妾身荣幸。”
御花园内香气袭人。
太后走在前面,繁复的深色宫装裙摆逶迤在青石小径上,金线绣的凤凰熠熠发光。
顾意落后半步跟着。
“姜姑娘入王府多久了?”太后忽然开口道。
“回太后,已有两年零三个月。”
“两年多了……”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摄政王待你如何?”
顾意低眉:“王爷待妾身极好。”
“是吗?”太后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可哀家怎么听说,摄政王从不在内宅过夜?”
顾意瞳孔微缩,迅速镇定下来:“妾身……不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轻笑,抬手抚过一朵花,轻轻一掐,折断了花茎:“你真当哀家什么都不知道?”
顾意抬眸,与太后四目相对。
那一刻的眼神交缠,太后有一瞬微怔。
下一刻,顾意忽然跪下,声音哽咽:“太后明鉴!不是妾身不愿,实乃……实乃王爷他……他……”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咬着下唇,半天没能说出口。
“摄政王怎么了?”太后微俯身。
顾意手中帕子绞得死紧,眼中泪光莹莹,“妾身实在是不敢说……”
“说!”太后厉声道。
顾意眼泪说落就落,“这,实在是……王爷他,他不行啊!”
空气仿佛都寂静了刹那。
太后:“……”
这个答案实在太过荒谬,以至于她一时竟忘了维持威仪。
太后盯着她顾意颤抖的肩膀,忽然弯腰抬起了她的脸。
“姜姑娘,”鎏金护甲刮过皮肤,带出细微红痕,“你可知道欺瞒哀家是什么下场吗?”
顾意抬头,泪眼婆娑的:“此等大事……妾身怎敢欺瞒娘娘……王爷他确实鲜少在后院过夜,就是偶尔来,也只是喜欢乱咬人……”
她像是吓破了胆,语无伦次的,连细节都拿出来取信于人。
只是此事秘事,倒把太后说了个脸红。她二十三年来养尊处优,何曾听过这等闺帷秘事?
四周的宫娥早已退到三丈开外,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耳朵也堵上。
“够了!你起来吧。”太后道。
望着眼前垂首落泪的顾意,她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难怪摄政王迟迟不肯娶妻,原来是存着这样的隐疾……她最后一丝联姻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了。
京城多少世家子弟排着队求娶,他们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非要攀他楚望钧这根高枝?
太后亲手去扶顾意,语气已经缓和下来:“可怜见的,哀家不过随口一问,你倒认真了。”她握住人手臂,声音压得极低,“此事关系皇家颜面,可不要再往外声张了。”
顾意顺势起身,睫毛上还挂着鳄鱼的眼泪,“太后娘娘放心,妾身省得的。”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这可怪不了她,要怪就怪楚望钧非要带她来赴宴。这盆脏水,权当是回敬他了。
有一瞬,她忽然很想看看楚望钧听到这个“秘密”时的表情。
“回吧,”太后之前的情绪早已化作怜悯。她望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妾室,连语气都温柔三分,“时候也不早了。”
回去后,太后再没提一句旁的,生怕楚望钧反悔提联姻一般,着急忙慌散了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