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了一脸戒备的苏熠，无视了惊恐又羞愤、正偷偷往后缩的苏薇薇，无视了走廊两边所有屏住呼吸的学生。
他径自走到苏桃桃面前停下。两人距离近得能让她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极淡的烟草味和一种……无法形容的、像是烧灼过的雪松的清冽气息。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让苏桃桃怀里的小草都收拢了叶片。
她被这种过于近的距离和强烈的气场逼得不得不抬起头，与他俯视下来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双眼睛近看更是黑得纯粹，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是纯粹地审视着她，专注得令人心惊胆战。
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凌烬微微低下头。
额前碎发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让那双黑瞳更显深邃。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带着一丝低哑的磁性：
“渴吗？”
“我的杯子，你用？”
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问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问题。
说话间，他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伸进随意敞开的西装口袋，精准地掏出一个印着蠢萌粉色小草图案的保温杯。
杯身上那株小小四叶草的画风，与他周身冰冷暴戾的气息形成了惨烈的、堪称魔幻的对比。
“……”
整个走廊，死寂一片。
暮色渐浓，苏家奢华的客厅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灯光里。
苏家三兄弟虽然暂时人还在，心却已被各自身上的事务瓜分。
苏正霆还在公司没回。
苏慕辰对着平板电脑处理邮件，眉头锁成川字。
苏砚支着长腿靠在单人沙发里，手机屏幕暗着，指间却把玩着一个造型奇特、闪烁着微不可察红点的微型金属装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连苏熠都难得没有闹腾，正噼里啪啦地敲着手机屏幕，大概是跟校篮球队的狐朋狗友约周末比赛。
林晚意切好了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果，轻放在茶几上，目光却始终温柔地追随着沙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
苏桃桃没有碰水果。
她盘腿蜷在宽大沙发的最边角，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印着傻乎乎粉色小草图案的保温杯。
正是白天惊掉全校人下巴的那一个。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光滑冰凉的杯壁，仿佛能从上面抠出答案来。
那双总是显得干净澄澈的浅褐色眸子，此刻盛满了实实在在的困惑和苦恼。
他的杯子？
那个……叫凌烬的人？
同学和哥哥都说他好凶好可怕，像会吃人的野兽。
植物们也怕他怕得要死，拼命喊着“危险”、“冰冻”……
可是……
苏桃桃的小眉头轻轻揪着。
当那个人把杯子递过来的时候，她怀里的小草并没有像害怕其他人类靠近那样绷紧叶子。
反而……反而当时那股强烈的、让她和小草都“惊悚”的冷冽气息靠得最近时，她指间摩挲的草茎曾传递过一丝极微弱的……放松？
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但她不会记错。
那是小草在特别舒服的阳光或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时，才会舒展叶片发出的惬意信号。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散发着恐惧排斥气息的人类，却让她唯一能沟通的小草产生了矛盾的反应？
“……他递给我一个杯子？”
苏桃桃忽然抬起头，像是确认什么重要事情一样，看向坐在身边，正温柔凝视着她的林晚意，声音细弱蚊蝇，带着难以置信。
“妈妈，他是不是觉得我很渴？”
这是她自回家以来说得最长、逻辑最清晰的一句话。
然而这句话的内容……
“噗——”
刚端起果汁想喝的苏熠一个没忍住，直接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咳咳咳咳！妹、妹你……咳咳……你说这杯子是凌烬那个煞星的？！他递给你杯子还问你是不是渴了？！”
他咳得满脸通红，眼角的生理性泪水都出来了，看桃桃的眼神就像在看天外来客。
“这、这不可能！那人只会递拳头！杯子？他是不是在杯子里下毒了？！”
苏慕辰放下平板，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惊疑：“桃桃，你看清楚了吗？凌烬把东西塞你手里了？”
他无法相信那个出了名厌世孤僻、对任何生物都毫无兴趣的凌烬会做出这种举动，尤其对象还是他刚找回的、像小白兔一样弱不禁风的妹妹。
连一直沉默的苏砚也停下了指尖转动的金属片，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投了过来，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他单独对你说的？”
他的关注点显然与兄弟不同。
林晚意顾不上儿子的反应，她心都要碎了，一把将苏桃桃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好孩子，不怕不怕啊！那是凌家的孩子……性子是有点冷……但他可能是看你是新来的同学？想表示一下友好？”
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牵强，却努力想安抚女儿受到的“惊吓”——在她看来，被那种煞神靠近搭话，本身就是一种惊吓。
“对对对！”苏熠终于顺过气，立刻帮腔，“小妹别怕！明天哥寸步不离守着你！管他什么杯子碟子，敢吓唬你，哥让他统统变垃圾！”
他撸起袖子，一副随时要去干架的蠢样子。
苏桃桃靠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听着哥哥们或激动或安抚的话语，小小的脑袋轻轻摇了摇。
她其实……并不怎么怕。
混乱是有一点，主要是那种冰火交织的奇怪气场碰撞让她有点晕，但“恐惧”……好像真的没有多少。
她当时的注意力全被怀里小草那微妙的“惬意”感和小草杯的图样吸引走了。
她低下头，再次看向手里那个颜色粉嫩傻气的保温杯。
杯身上那株小草傻乎乎地舒展着四片叶子，线条笨拙却透着一种蓬勃的活力。
这人……好怪。和杯子一样怪。
这一晚，苏桃桃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名为“失眠”的人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