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来,双生之国的王城扩建不多,不是嫡脉的王族成年后都会搬出王宫去到地方,或者在双生之城西面山上的旧营址建造自己的府邸。
那里向西是极高的山峰,与禁军大营比邻,又距离王宫不远,南北都是堪比城墙的悬崖,是双生之城建立以来城中最安全的位置。
比起早已规划好,寸土寸金的内城,贵族们自然乐得搬去那里,或倚靠山势,或沿着穿城而过的人工河——苍溪,自建庄园。
一千年来贵族的庄园几乎是占满了整个山峰向阳的一面,变成了一个不小的附属城区,虽然游离于双生之城主体布局之外,但是又因为贵族聚居而被当作上城区。
朝会后,艾洛就邀请卡尔结伴来到位于西城的一处避暑山庄。
今日经历了那样的事件,艾洛心情一直难以平复,虽请了往日最喜欢戏班在午饭时歌舞助兴,却是全程没什么兴致。
饭后他拉着卡尔下棋,赢了一盘、和了一盘,又说卡尔太让着他,面色阴沉地起身,在院里捡了根树枝,自顾自挥舞着,也不使什么剑法,只是乱甩,像个赌气又纠结的孩童。
“大哥何必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艾莉她做出了自己满意的选择,我们该高兴才是。”卡尔眯着眼侧躺在软榻上,缓缓摇着一把黑漆红纹的折扇,安抚道。
艾洛闻言,扔下手里挥舞的树枝,泄气似的蹲下。
“唉!卡尔弟,你与艾莉都是绝世天骄,此去更是要踏上仙途,畅游诸多世界,不受拘束。只剩我这个凡人,留在深宫之中孤独终老。”
“欸,大哥说笑了,”卡尔坐起来,看着艾洛,“我是魔法师,而非仙人,同样不过凡人尔,若如古仙人所说,天地亦是囚笼,那越过天门成仙又如何,不过是更大的笼中雀罢了。”
听到卡尔如此说,艾洛甩下树枝缓缓站起来,疑惑问到:“那你又为何执着于离去?你我之间对弈,从来都是和棋或者我赢,可你我之间的差距我自己有数,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赢吗?”
他其实并不想卡尔离开,艾莉和卡尔,都是千年难遇的人才,将来若是解决了双王制的问题,有卡尔和艾莉在国内坐镇,那么双生之国的未来将不可限量。
这样的未来,哪怕自己最终让出王位,也没有遗憾。
之所以不愿意放弃,其实因为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理想之国,若是过去,要将建成这个国度的责任交予别人,他实在放心不下。
过去他甚至连卡尔都不放心,但经历这几天的事情,他反而觉得过去艾莉的劝说是那么正确,可他却不愿意听取。
人就是这样,总到了即将失去才醒悟。
艾洛走到棋盘前,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一个正六边形的棋盘,无数条线交错成一个个等边三角形的格子,或黑或白的棋子落于线的交点。
这种棋叫做六合无极棋,相传是仙人所创,规则就是两人各执黑白棋子,先后落子,互相围杀,最终谁控制的地盘大,谁就胜。
可现在的棋盘上,俨然是大片双活的局面,谁都难以再进一步,只能相安无事,僵持下去。
卡尔苦笑着喝了一杯茶,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棋盘上不过消遣,若大哥觉得输了才开心,弟这便赢你一盘就是。”
艾洛眯起眼睛,视线从棋盘移向卡尔,反问道:“卡尔弟此言差矣,棋局不止是消遣,亦可推演时局。我们的父王推行变法,又对你我寄予厚望,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这近乎死局的天下局势中赢得那一线生机吗?你既有此能力,为何却一再退让呢。”
“啊,哈哈,大哥只知是我能有意操纵,那不妨再深入想想?”卡尔猜出了艾洛的意思,脸上浮现笑意,他站起来,指向桌上的棋盘说,“黑白子相互搏杀看似变化无穷,却总有定式。输赢如何,双活又如何,在有限的棋盘中都是可以有意控制的。可若我们不是棋手呢?”
艾洛听了卡尔一番话先是一楞,随即茅塞顿开,身上郁气全消,顺手提起卡尔的棋子,点在棋盘的边框上,那里没有格子,俨然算是棋盘外了。
他说:“我在书库见过一本怪异的棋谱,上面说这是古仙人的棋谱,还说‘天下如棋,执棋者仙人也。’,我以为会有什么高明棋路,结果内容却尽是盘外招,看得我十分失望。但现在听了你一席话,突然觉得这些盘外招倒像是对时局的隐喻了。如此,你不如在盘外落下一子,将来连回盘中我们就可大胜之?”
卡尔明白艾洛所说的棋谱是哪一本,摆摆手,笑道:“非也,那本满是恶搞和盘外招的棋谱我也看过,若仙人真这样下棋,想必是要天下大乱了。大哥,若此间真有执棋的仙人藏在暗处,我便为你揪出来问问他,天下这盘大棋究竟打算如何收官。”
“别不自量力,那可是越过了天门的仙人。”艾洛真诚许诺道,“你要是能做到,我就让位与你。”
“不必了,若大哥有意让位,弟便不回来了。”说完,卡尔也不再打算多留,对着艾洛拱手,“告退。”
说完,他脚步轻快踏着一阵清风离开了庭院,留下艾洛抚着胡须凝眉沉思。
离开避暑山庄,卡尔骑着奔兽穿过上城的大街小巷。
权贵们的享乐才刚刚开始,天色渐晚,处处勾栏还在张挂今日的彩灯,贵胄子弟三五成群地在酒楼进进出出,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进去,舞娘们花枝招展,乐姬们含苞待放,一片莺歌燕舞的享乐景象。
上城区的生活,奢侈且放纵。
卡尔对此毫无兴趣,只是骑着奔兽疾驰,直到被一群看热闹的人挡住去路。
人群看到卡尔衣服上王庭嫡脉的徽记,自动让开,露出路中间正在缓慢爬行的那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看到卡尔先是兴奋,张口想说什么,却已无力发出声音。
卡尔看到他穿着自己的亲卫的衣服,就知道这事他必须管了。
他下了奔兽,来到那亲卫身边蹲下,问:“你是值班的?”
那人点头。
卡尔闻言眉头紧皱,又问:“谁做的?”
那人摇头。
卡尔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随即拉过一旁人群中一个郎中装扮的人,问:“你是郎中?怎么不救人!”
郎中颤抖着回答:“小人是专长治花柳病的,不会治刀剑砍伤,我已命童子去请军医,殿下莫怪啊。”
卡尔也没有刁难人的意思,松开他,丢了锭黄金给他:“这是医药费,照顾好他,记得分给救治他的军医,不准私吞。”
郎中接过那锭黄金,诚惶诚恐地拜谢,卡尔则看也不看转身骑上奔兽,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