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栾换了身干净的灰白襦裙,衬得她褪去了战场的凌厉,添了几分清雅。
长发松松挽成个髻,用支木簪固定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倒比先前英气勃勃的模样多了些柔和。
她走出内帐时,夜露已沾了些凉意,帐外却被篝火照得亮如白昼。
远处的空地上,几位士兵正扛着酒坛往来穿梭,粗陶坛子碰撞着发出“咚咚”闷响。
另一边,几个伙夫正支着烤肉,大块的羊肉在火上滋滋冒油,香味在夜风中漫得老远。
由于与突厥的战争还未结束,只有一些身上挂着闲职的将士能喝上酒,其余不巡逻的士兵能分上好几块烤肉。
难得的休息时间不需要提心吊胆,每个人都很开心,在军营中本就难见异性,张栾这一身打扮走出,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不乏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特别看见到她那傲人的身材,喉咙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波涛汹涌,简直比京城的花魁还要大,这是谁的部下?”坐在角落的一位百夫长开口。
军营中不乏一些特殊职业,只有女人才能完成,还以为是谁手下的兵,误入了此地。
坐在他身旁,一位样貌平平,混入大众中都找不出来的少年,狠狠啃了一口手中羊肋排。
提醒道:“兄弟,劝你警言慎行!”
百夫长瞥了对方一眼,从对方穿着来看,不过一个普通士兵而已,那股反骨劲瞬间有了。
“老子不过实话实说,你算哪根葱,这小娘子生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少年打断:“她一拳打服了尉迟敬德,你若是觉得自己很行,不妨上前试试?”
百夫长猛地噎住,脸上横肉直跳。
他当然知道尉迟敬德的厉害,那是能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狠角色。
自己碰上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这小娘子竟能把人打服?
一瞬间就明白眼前之人是谁了——张栾!
他刚想询问身边之人名纬,就见张栾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这么远都被听见,靠,二弟你害我不浅!
百夫长吓的起身就要赔礼道歉,腰都弯到一半,却见张栾的裙摆从他眼前轻轻扫过。
径直绕过了他这边,站在身旁样貌平平无奇的少年身前。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僵在原地,手还维持着要抱拳赔罪的姿势,像尊被冻住的石像。
脖子根都红透了,却不敢回头,只听见张栾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秦王设了庆功宴,你为何不去?”张栾略感疑惑,一出门就看到对方竟混在普通士兵中,差点没认出来。
卫昭手里的羊排啃得正香,骨头上的油汁顺着指缝往下淌。
见张栾朝自己走来,他下意识低下脑袋,虽然与对方生死之交,可其不穿甲胄,难以抬头直视。
含糊几句想糊弄过去:“一个人习惯了,不喜欢喧哗。”
张栾狐疑的看着他,不喜欢喧哗还凑在这群士兵中间,该不会为了装13,故意保持神秘吧?
看着也不像,应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吧,去不去都是他的选择,自己也没有权利干扰。
既然见了,还是要道谢一声,毕竟从突厥救出自己还未正式答谢呢。
“卫昭多谢了。”张栾朝着对方抱歉致意。
卫昭明显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捏着羊排的手猛地一顿,指缝里的油汁滴在衣襟上都没察觉。
慌乱中抬头与张栾四目对视,结巴道:“我…不过奉命办事,你也救了我…一命,说不上谢。”
张栾总觉得对方在害怕自己,战场上那股狠劲完全不见了,显得有些呆傻。
难不成程咬金已经将自己的话带到了?
靠!
为了避免当着一群人面社死,朝着卫昭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你是个聪明人,程咬金的话万不可信!”
话落,她的裙摆已被夜风掀起一角,带起一抹淡香。
卫昭耳根一红,对张栾这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也是第一次有女子夸赞自己,将后半句话忘的一干二净。
远处正举着酒坛跟人拼酒的程咬金,莫名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嘟囔:“谁念叨老子?”
百夫长在一旁见张栾走远,才敢收回别扭的姿势,合着这不起眼的士兵,竟是秦王死士!
他缩了缩脖子,悄悄往后挪了挪,生怕惹出什么祸事。
张栾刚走到篝火旁,就见秦琼迎了上来,拱手行礼:“张姑娘,秦王有请。”
张栾拢了拢被夜风吹得微乱的碎发,颔首道:“有劳秦将军。”
跟着秦琼穿过层层喧闹,张栾很快被引至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里围着一圈人,皆是甲胄半卸、气度不凡的将领,正是李世民与他麾下几位心腹。
程咬金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什么,罗成一脸认真在旁听着,仿佛又涨了一些奇怪的知识。
众人见张栾到来,皆停下手头上的活,齐刷刷看向她,就似在看一只“国家保护动物”一般。
李世民率先起身,玄黑衣袍在火光中轻轻晃动,目光落在张栾身上时,多了几分赞许。
“各位将军,这位就是降伏尉迟将军的张栾!”
周遭的将领们见状,也纷纷起身,原本喧闹的角落瞬间安静下来。
看着眼前一群历史上记载的少年时期名将,张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输出全靠人脸皮,自己跟着躺赢罢了。
“各位将军座,小女不过运气好罢了,侥幸而已,侥幸而已。”
众人见此纷纷对她抱拳,没想到张栾不仅年纪小,还这样谦虚。
能降服尉迟敬德那可是天大的本事,要是他们其中一人能完成,必须大摆宴席畅饮个三天三夜!
李世民朗声一笑,抬手示意众人都坐,并朝着张栾招手示意。
他最清楚这些粗汉喝醉了会干什么,发酒疯都是小事,就怕伤到对方。
张栾依言走上前,李世民身旁的空位铺着块墨色锦垫,边缘绣着暗金色的云纹,一看便知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在她座位旁,柳巧玉早已等候多时,一见面就如只喜鹊般,不断挥手。
坐在主位的李世民,看着面前这群猜拳比酒的兄弟,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
自从立国后,忙于收复疆域,已经很久没看见这番景象了。
看着身边窃窃私语的二女,他端起一碗清酒递上前:“能喝否?”
张栾抬眼,见二凤亲自为自己端酒,眼睛一亮,用帕子擦了擦指尖的油星。
接过那碗清酒,轻声道:“略能喝些。”
柳巧玉却摆手拒绝,他们司天台严禁喝酒,就算监正不在此地,她也要遵守规定。
见张栾接过清酒,略感意外,毕竟女子喝酒很是少见,在外人面前这是大忌,会被打上不点检的标签。
张栾手腕微倾,将酒碗凑到唇边,清冽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辣的暖意。
虽然前世属于一杯倒那种,可眼前这是二凤,未来出去吹嘘“唐太宗”给自己敬酒,这太有面子了!
放下空碗时,耳尖已泛起薄红,预想中的头晕目眩并未袭来,喉咙里那点微辣的暖意,不过片刻便消散无踪。
“好酒量。”李世民眼中笑意更深。
张栾重新端上一碗,含糊道:“许是今夜风凉,酒意散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