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把河滩泡得发涨,姜尚盯着自己蜷曲的手指在沙地上抽搐。昨夜被蛇牙啃出的伤口泛着青黑,脓水混着沙砾结成硬痂,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骨头缝里钻。人面妖兽蹲在旁边舔爪子,绿莹莹的眼珠时不时瞟向他,活像在评估这具老骨头还能熬多久。
“看什么看?“姜尚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哑得像被踩过的芦苇,“饿了就自己找食去,别指望我给你当祭品。“
妖兽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突然叼来块湿漉漉的麻布。是武吉那件被水浸透的外衣,衣角还沾着半片没消化的芦苇叶。姜尚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沙地里,血珠渗出来,在晨光里亮得刺眼。
【生命力剩余39%,灵力储备低于检测阈值,建议即刻进入休眠状态】“夺梦“的提示音像生锈的锯子在脑壳里拉,虚拟屏幕只剩道惨白的光带,勉强能看出是幅人体经络图,心脏的位置正闪着刺目的红光。
休眠?卢卡斯这辈子就没休眠过。在莱茵联邦的总统府里,他能连续七十二小时处理文件,靠的是黑咖啡和安非他命,还有那句刻在钢笔上的话:权力是最好的麻醉剂。可现在,这具七十二岁的躯体却在沙地上抽搐,连抬手擦把脸的力气都快没了。
阿月不知何时爬到他身边,小手攥着块烤得焦黑的麦饼。大概是昨夜匆忙间从盐栈带出来的,饼边还沾着几粒海盐,在晨光里亮晶晶的。“吃。“小姑娘把麦饼往他嘴里塞,奶声奶气的,“武吉哥哥说,吃饱了才有力气。“
麦饼的焦糊味呛得姜尚剧烈咳嗽,五脏六腑都像被翻了个个儿。他瞥见阿戎蹲在不远处,正用根削尖的树枝在沙地上画圈,圈里歪歪扭扭写着个“周“字,又被她用脚狠狠碾平,仿佛那是什么烫脚的烙铁。
“这丫头...“姜尚盯着阿戎发颤的肩膀,突然想起“夺梦“里关于东夷与周人的记载。商国用青铜戈挑着东夷俘虏的脑袋示众,周人则把东夷孩童当祭品埋在城墙根下——仇恨这东西,从来都是代代相传的种子,比他怀里那几粒麦种长得还疯。
他突然想试试“幻影“。不是为了逃命,就是想看看,把心脏回溯到五十岁的状态,能不能让这撕心裂肺的疼减轻点。灵力在丹田深处打了个旋,刚要往心口涌,却被股更凶的寒意压了回去。
昨夜武吉倒在怀里时,身体就是这么一点点变冷的。那双总爱傻笑的眼睛瞪得滚圆,手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直到最后还在哆嗦着说“种下去“。姜尚的喉结滚了滚,把那句“我教你撒豆成兵“咽了回去——有些承诺,注定只能烂在肚子里。
“走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腰却传来咔嚓声,像是有根骨头断了。阿月尖叫着扑过来想扶他,却被他挥开:“别碰我,嫌我死得不够快?“
小姑娘被吓得眼圈发红,手里的麦饼“啪嗒“掉在地上,立刻被人面妖兽叼走。阿戎突然站起来,往他嘴里塞了颗酸涩的野果,大概是清晨在芦苇丛里摘的,汁水溅在他下巴上,又凉又苦。
“商国人在搜城。“阿戎的声音比野果还涩,绿眼珠里浮着层水汽,“老盐头说,看见穿黑袍的道士带着兵丁,挨家挨户查生人。“
黑袍道士?姜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除了多宝那老狐狸还能有谁?那家伙怕是把桃都邑翻过来了,就为了找他这根快烧断的老灯芯。
【检测到潜在威胁源,建议启动紧急避险方案】“夺梦“的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虚拟屏幕上跳出片密密麻麻的红点,正从桃都邑的方向往河滩移动。最前面那个红点闪烁频率极高,旁边标注着:疑似高阶灵力反应。
“跑。“姜尚咬着牙撑起身子,后腰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拽起阿月往芦苇丛推,却被小姑娘死死抱住腿:“不!要跟师父一起!“
“听话!“姜尚的吼声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看见阿戎已经抱起几块石头,人面妖兽也弓起了背,绿眼珠里的凶光几乎要溢出来。这场景太熟悉了——当年议会暴动时,他的保镖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用身体筑成血肉墙。
可这次,他不想再有人替自己死了。
姜尚突然按住心口,调动起最后那点像火星似的灵力。【警告:强制启动“幻影“将导致不可逆损伤】“夺梦“的尖叫刚落,他已经把心脏回溯到五十岁的状态。
剧痛像海啸般拍过来。姜尚感觉自己的胸腔被撕开,无数根烧红的铁丝往里钻。他看见自己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头发里凭空多了大片白霜,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精血。但那撕心裂肺的绞痛真的减轻了,力气也顺着血管一点点爬回来,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
“走!“他猛地将阿月甩给人面妖兽,妖兽叼着小姑娘的后领窜进芦苇丛。阿戎还想留下来,被他劈手夺过石头扔进河里:“想死在这里?别忘了你娘怎么教你种麦子的!“
这句话像鞭子抽在阿戎身上。小姑娘浑身一颤,突然转身钻进芦苇丛,跑出去几步又回头看了眼,绿眼珠在晨光里亮得惊人,像是在说:我记住了。
姜尚看着她们消失在芦苇深处,突然咧开嘴笑。笑声震得胸口发疼,却有种荒诞的轻松。他捡起阿戎丢下的树枝,在沙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阵法——是昆仑山上学的“六甲迷魂阵“,虽然早已生疏,对付些普通兵丁应该够了。
黑袍道人的身影出现在河滩尽头时,姜尚正坐在块被晒暖的鹅卵石上。多宝手里的蛇头拐杖在沙地上拖出条深沟,杖头的绿宝石闪着妖异的光,身后跟着十几个披甲兵丁,手里的青铜戈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姜道友倒是好兴致。“多宝的声音像蛇吐信,“这河滩的沙子,比昆仑山上的玉床还舒服?“
“比你那满是蛇虫的洞府强。“姜尚抠了抠耳朵,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怎么?商国的俸禄不够,还得靠抓老道换赏钱?“
多宝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姜尚这话戳到了痛处——谁都知道截教依附商国,靠的是替纣王炼制长生丹药,还有就是抓些所谓的“异端“邀功。
【检测到对方灵力波动异常,疑似在调动蛊术】“夺梦“的提示刚闪过,姜尚已经侧身翻滚。刚才坐过的鹅卵石突然裂开,从里面钻出几条花花绿绿的小蛇,毒牙在晨光里闪着寒光。
“老东西玩阴的!“姜尚抓起块石头砸过去,却被多宝用拐杖挡开。蛇头拐杖在空中划出道绿光,那些小蛇突然调转方向,像箭似的射向兵丁。惨叫声立刻响起,几个没防备的兵丁被蛇咬住喉咙,在沙地上抽搐着,脸很快变成青紫色。
“看到了?“多宝抚摸着拐杖上的蛇鳞,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这就是跟贫道作对的下场。“
姜尚没接话,悄悄挪动脚步,后背抵住棵枯死的芦苇。他在等,等那些兵丁慌神的瞬间——混乱是最好的掩护,这是卢卡斯在无数次街头暴动里总结出的真理。
果然,剩下的兵丁被同伴的惨状吓住了,握着戈的手开始发颤。其中个年轻些的甚至想往后退,被多宝眼尖看到,拐杖一指,那兵丁的腿突然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惨叫着倒在地上,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废物!“多宝唾了口,转身的瞬间,姜尚动了。
他没往前冲,反而猛地往后倒,借着枯死的芦苇掩护滚进沙坑。这是昨夜武吉用身体挡住蛇群的地方,沙地里还残留着那憨货的血味。姜尚抓起把带血的沙子,朝着兵丁的眼睛撒过去,同时启动了沙地上的迷魂阵。
其实哪有什么阵法,不过是用树枝在沙地上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再加上点从“夺梦“里学的心理学小把戏——人在慌乱时,总会被陌生的符号吸引注意力。
兵丁们果然愣住了,举着戈不知所措。姜尚趁机窜起来,撞开两个挡路的,朝着芦苇丛狂奔。后腰的剧痛又回来了,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每跑一步都感觉有根骨头在断裂。
“抓住他!“多宝的怒吼带着气急败坏。姜尚能感觉到股阴冷的灵力追过来,像条毒蛇缠上后颈。他猛地矮身,躲开那道绿光,却听见身后传来沉闷的倒地声——大概是哪个倒霉的兵丁当了替死鬼。
芦苇叶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姜尚看见阿戎在前面招手,小姑娘手里举着个蜂巢,正等着多宝追过来。人面妖兽叼着阿月,蹲在块岩石上,绿眼珠里闪着兴奋的光,活像个等着看好戏的顽童。
“小丫头片子还挺鬼。“姜尚心里刚冒出这念头,突然脚下一软。心脏的回溯时间到了,那股借来的力气像潮水般退去,他重重摔在沙地上,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他好像看见武吉蹲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还是那副傻呵呵的样子,手里举着刚烤好的麦饼:“师父,您尝尝?“
姜尚想笑,眼泪却先掉了下来。原来这就是代价。你想得到什么,就得失去点什么。卢卡斯得到了权力,失去了睡安稳觉的权利;姜尚想活下去,就得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
【检测到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启动紧急预案...】“夺梦“的声音越来越远,像是从水底传来。姜尚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变轻,像片被风吹起的芦苇叶。他好像又回到了昆仑山,雪落在道袍上簌簌作响;又好像坐在莱茵联邦的总统府里,黑咖啡的香气混着权力的味道。
真奇怪,到了这时候,想起的居然不是什么惊天伟业,而是武吉傻笑的脸,阿月递过来的麦饼,还有那几粒在布包里悄悄发芽的麦种。
“会发芽的...“姜尚在心里默念,像在对自己说,也像在对那个永远留在河滩上的傻小子说。
阳光穿过芦苇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多宝气急败坏的怒吼,还有人面妖兽尖锐的嘶鸣,大概是阿戎把蜂巢扔过去了。姜尚的嘴角扯了扯,想笑,却被涌上来的血沫堵住了嘴。
原来所谓的代价,从来都不是明码标价的。你以为用灵力换条命很划算,却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用你最在乎的东西来支付。
姜尚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阿戎那张倔强的小脸。小姑娘正用石头砸向追来的兵丁,绿眼珠里燃烧着火焰,像极了当年在议会里,那个敢用炸弹威胁他的女刺客。
有点意思。他想。这世道,总归还是要留点不怕死的种子。
沙地上,那几粒被武吉攥过的麦种正躺在阳光下,壳已经裂开,嫩白的芽尖顶开沙砾,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跟这个残酷的世界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