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风雪中颠簸前行,车厢内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苏瑶裹紧单薄的棉袄,闭目养神,脑海中却飞速运转。
镇国公府主动接她回去,必有图谋。最大的可能,便是府中遇到了连她那个自负的父亲都无法轻易解决的危机,甚至到了需要她这个“不祥之人”的地步。联想到近年来隐约听到的一些风声,似乎是国公府在江南的几桩大生意接连受挫,得罪了某位权势滔天的皇商,在朝中也屡遭御史弹劾…看来,这棵大树,根子已经朽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真是讽刺。当年视她如敝履,如今却要指望她这根“救命稻草”。也好,这正给了她名正言顺踏入那扇朱红大门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
“小姐,到了。”赵忠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苏瑶掀开车帘。阔别五年的镇国公府门庭赫然在目。朱漆大门依旧气派,门前两尊石狮子覆着厚厚的积雪,威严中透着一丝沉寂。门楣上“敕造镇国公府”的金字牌匾在阴霾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黯淡。
府门大开,却并无主人相迎的热闹,只有几个管事婆子和下人站在门廊下,眼神复杂地打量着从寒酸马车上下来的苏瑶。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冷漠。
苏瑶视若无睹,跟在赵忠身后,步履沉稳地踏过那高高的门槛。脚下的青石板路冰冷坚硬,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府内的景致似乎变化不大,雕梁画栋,庭院深深。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息,下人们行色匆匆,脸上难见笑容,处处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赵忠引着她并未去正院拜见镇国公,而是径直走向一处偏僻的院落——听雨轩。那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院子,也是她幼时居住的地方。只是如今,这院子显然久未打理,显得格外冷清破败。
“小姐一路劳顿,国公爷体恤,让您先在此处歇息梳洗。晚些时候,自会召见。”赵忠站在院门口,语气疏离地交代完,便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苏瑶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庭院里积雪未扫,枯枝败叶满地,廊下的灯笼破败不堪。正房的门窗紧闭,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她推开正房的门,灰尘簌簌落下。屋内的摆设还维持着旧时的模样,只是蒙了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桌椅歪斜。母亲的梳妆台上,一面菱花镜倒扣着,映出满目凄凉。
苏瑶静静地站着,指尖拂过积灰的桌面。这里,曾充满母亲温柔的怀抱和银铃般的笑声,也曾是她无忧无虑的童年港湾。而如今,物是人非,只余满腔恨意。
她走到窗前,推开紧闭的窗棂。冷风灌入,吹散了些许霉味。目光投向府邸深处,那座最富丽堂皇的“栖霞院”——柳姨娘和苏柔如今的住所。
“柳如霜,苏柔…”苏瑶低声念出这两个刻入骨髓的名字,眼中寒芒乍现,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我回来了。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没有立刻动手打扫,而是仔细检查了整个听雨轩。果然,在几个隐蔽的角落,她发现了残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香灰痕迹,以及几处墙体颜色微妙的差异。是了,母亲当年缠绵病榻,身体每况愈下…柳如霜的手段,真是阴毒又隐秘。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又难掩做作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娇柔的嗓音。
“哎呀,听说大姐姐回来了?怎么住到这么偏僻破败的地方来了?母亲知道了,该多心疼呀!”
苏瑶缓缓转身。
只见一个身披火狐裘斗篷、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的少女,在几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来人正是苏柔。
五年不见,苏柔出落得愈发楚楚动人。巴掌大的小脸,肤白如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含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小巧的鼻尖冻得微红,樱唇轻启,吐露着看似关心实则句句带刺的话语。她身姿纤细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通身的穿戴却极尽奢华,与这破败的听雨轩形成刺眼的对比。
她站在院中,目光挑剔地扫过满目疮痍,用手帕掩了掩鼻子,仿佛嫌弃这里的“穷酸气”,看向苏瑶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得意。
“大姐姐,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吧?瞧瞧这穿的用的,啧啧…”苏柔走上前,目光落在苏瑶洗得发白的旧袄上,语气充满了虚伪的怜悯,“妹妹真替你难过。不过回来了就好,以后有我和母亲照拂,定不会再让姐姐受委屈了。”她特意加重了“母亲”二字。
苏瑶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星辰般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苏柔,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苏柔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那眼神太深,太静,让她准备好的所有刻薄话都像打在了棉花上。她强撑着笑容,故作亲热地想去拉苏瑶的手:“大姐姐,别站在这儿吹风了,快进屋…呀!”
就在苏柔的手即将碰到苏瑶衣袖的瞬间,苏瑶像是无意地侧身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苏柔一个踉跄,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一块结了冰的烂叶子),惊呼一声,整个人狼狈地朝旁边摔去!
“小姐!”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惊呼着要去扶,却慢了一步。
噗通!
精心打扮的苏二小姐,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的、满是泥泞雪水的庭院里!火狐裘沾满了污泥,头上的步摇歪斜,精心梳好的发髻也散乱开来,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瞬间沾上了黑泥,表情扭曲,哪里还有半分柔弱可怜的模样?
“哎呀!”苏瑶这才仿佛刚反应过来,惊讶地低呼一声,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茫然,“二妹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地上滑,快起来。”她说着,却站在原地,丝毫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苏柔被丫鬟手忙脚乱地搀扶起来,浑身又冷又痛,泥泞不堪,听着苏瑶那轻飘飘的“关心”,再看对方那干净整洁、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姿态,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瑶,声音都变了调:“你…苏瑶!你故意的!”
苏瑶微微歪头,露出一抹极其无辜又极其疏离的笑容,那笑容映在她明艳的脸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冷意:“二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刚回府,立足未稳,连路都认不清呢。倒是妹妹你,金尊玉贵的,走路可要当心些,别再摔着了,平白惹人…笑话。”最后两个字,她轻轻吐出,却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苏柔脸上。
苏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愤交加,看着苏瑶那张在破败环境中依旧难掩绝色的脸,还有那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嫉恨攫住了她。这个贱人…和五年前那个任人揉捏的苏瑶,完全不一样了!
“好…好你个苏瑶!你给我等着!”苏柔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狠话,在丫鬟婆子们惊慌的簇拥下,带着一身狼狈和冲天怨气,跌跌撞撞地逃离了听雨轩。
风雪似乎更大了,吹动着苏瑶额前的碎发。她看着苏柔仓皇逃离的背影,唇边那抹冰冷的笑意缓缓加深。
第一回合,小试牛刀。
苏柔,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呢。
而柳如霜…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她转身,望向府中账房所在的方向。要动这对母女,光靠嘴皮子和小打小闹可不行。她需要钱,需要人脉,更需要…一个突破口。镇国公府风雨飘摇的生意,或许就是她撬开这潭死水的第一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