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叩阙·雪中局(1 / 1)

雪还在下

细密的雪沫扑打着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细小的冰蛇在爬行。

姜沉璧裹着厚厚的锦被,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沿上那两个早已干涸、只余下一点暗红印记的字痕——谢!萧!

那不再是高烧惊惧下的谵妄,而是刻入骨髓的烙印。每一次触碰,都像有冰针扎进指尖,提醒着她那杯鸩酒的灼痛与金砖上蔓延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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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光十七年冬月廿五。

短短两日,姜府上下都察觉出这位大病初愈的小姐,似乎哪里不同了。

她依旧苍白、虚弱,说话声音嘶哑低沉,需要靠着软枕才能坐稳。太医每日来诊脉,也只道是惊悸风寒伤及元气,需静养数月。可那双眼睛,当它沉静下来,不再刻意流露出病弱茫然时,便幽深得像两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情绪,只余一片冰冷的、审视一切的洞明。

“璧儿,”姜衍坐在女儿床边,将一碗温热的药汁递过去,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日…你写的字…”

姜沉璧接过药碗,指尖感受到瓷碗温热的触感,心头却掠过鸩酒杯冰凉的记忆。她垂眸,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噩梦罢了。”她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大病后的虚弱,却平缓得没有一丝波澜,“梦见…谢家的石狮子活了,追着我咬…还有…一条龙,金色的,张着嘴,要吞了我…”

她抬起眼,看向父亲,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余悸,如同一个被噩梦魇住尚未完全清醒的少女。

姜衍凝视着她,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挖掘出更多东西。谢家的石狮子?金色的龙?这解释看似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疏离。那日女儿眼中爆发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绝非一个荒诞梦境能解释。还有那个用血写下的“谢”字…太具体了。

“谢家…”姜衍沉吟着,语气带着试探,“璧儿可是在云林寺回程路上,遇着了谢家的人?或是在寺中…听到了什么?”他身为帝师,虽清贵无权,却也深知朝堂暗流。谢氏门阀,树大根深,是连皇帝都需忌惮几分的庞然大物。女儿若真无意间撞破什么…姜衍的心沉了下去。

姜沉璧轻轻摇头,小口啜饮着苦涩的药汁,动作缓慢而优雅,仿佛在品尝什么琼浆玉液,而非穿肠苦药。

“没有,爹。”她放下药碗,指尖在碗沿轻轻划过,“只是噩梦。许是娘亲百日将近,我忧思过甚,又受了惊吓,心神失守了。”她提及亡母,声音微哽,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脆弱得令人心碎。

这恰到好处的哀伤与惊悸,暂时压下了姜衍心中翻涌的疑虑。

他叹了口气,伸手替女儿掖了掖被角,语气软了下来:“罢了,既是不好的梦,忘了便好。好生将养,莫要多思。”

“嗯。”姜沉璧顺从地点头,重新靠回软枕,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显得格外荏弱。

脚步声远去,房门被轻轻带上。

确认父亲离开,姜沉璧倏然睁眼。眼底所有的脆弱、茫然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封般的锐利与计算

忘了?如何能忘!

她掀开被子,忍着身体深处残留的虚弱和幻痛,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从脚心直窜上来,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寒风裹着雪沫瞬间灌入,吹起她单薄的寝衣。庭院里,积雪已有寸许厚,白茫茫一片,覆盖了青石板路,也覆盖了假山枯树,将这方小小的天地,连同外面那个即将天翻地覆的王朝,都暂时裹入一片虚假的、冰冷的安宁。

承光十七年冬月廿五…她的记忆如同被撕裂的锦缎,残缺了近三成,许多细节模糊不清。但几个关键的时间点,如同浸透了血泪的烙印,清晰无比地钉在心头!

——就在今日午后,东宫太子萧璟,奉旨前往京郊皇陵代皇帝祭冬。归途,必过城南栖凤坡!

——栖凤坡下,一场精心策划的“流寇惊驾”即将上演!太子护卫虽众,却因坡道狭窄、风雪阻隔,被预先埋伏的“流寇”冲散,太子本人坠马重伤,虽侥幸未死,却从此落下跛足之疾,性情也愈发暴戾多疑,最终在承光二十年被废!

而这场“流寇惊驾”的幕后推手,正是谢珩!这是他送给晋王萧彻的第一份投名状!也是太子一系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前世,她对此事懵然无知。今生,这却是她叩开东宫大门的第一块敲门砖!是她向谢珩、向萧彻讨还血债的第一声号角!

心念电转,一个计划瞬间在冰冷的脑海中成型。粗糙、冒险,却带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绝!

她猛地转身,踉跄着扑向妆台。动作牵扯到脏腑深处残留的幻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她顾不上了。她颤抖着手拉开妆匣最底层,胡乱翻找着。脂粉、钗环被扫落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终于,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硬物。

一支普通的赤金梅花簪,簪头尖锐。这是她及笄时,娘亲亲手为她戴上的。

她握紧簪子,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没有丝毫犹豫,她举起簪子,用那尖锐的簪头,对着自己左臂内侧最柔嫩的肌肤——

狠狠划下!

“嘶…”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汇聚成线,沿着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还不够!

她咬着牙,眼中是近乎疯狂的冷静。簪尖再次用力,在原有的伤口旁,又添上一道更深、更长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涌出得更快,迅速染红了半截衣袖。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她强撑着,将染血的簪子丢回妆匣,用一块干净的素帕草草裹住伤口,但那鲜红的血渍依旧迅速洇透了帕子,触目惊心。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扶着妆台边缘,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鬓发,粘在额角,更添几分凄厉。

时机差不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妆台上一个青瓷花瓶扫落在地!

“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院落里骤然炸响!

“小姐!”“阿璧!”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守在门外的丫鬟和尚未走远的姜衍、姜砚猛地冲了进来!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骇然失色!

姜沉璧倒在地上,身下是碎裂的瓷片和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她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左臂上裹着的帕子早已被鲜血浸透,更多的血正从帕子边缘汩汩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和碎裂的瓷片。

“璧儿!”姜衍目眦欲裂,扑过去想抱起女儿,却被那刺目的鲜血惊得手都在抖。

“血!好多血!”姜砚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转向吓傻了的丫鬟,“愣着干什么!快拿金疮药!绷带!叫太医!快啊!”

“不…不要太医…”姜沉璧气若游丝,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姜衍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父亲的皮肉里。她眼神涣散,仿佛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嘴唇哆嗦着,断断续续地吐出破碎的句子:

“爹…救…救我…太子…太子有难…栖凤坡…流寇…好多…好多血…太子坠马…他们…他们要杀太子…我看见…看见了…”

“栖凤坡?太子?”姜衍浑身剧震!女儿手臂上的伤显然是自残,可这呓语…太子今日确实奉旨去皇陵祭冬,归途必经栖凤坡!

“阿璧!你说清楚!什么流寇?什么坠马?”姜砚也惊住了,蹲下身急切地问。

姜沉璧却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神涣散得更厉害,声音低弱下去,带着梦魇般的呓语:“…谢…谢家的马…有…有标记…红…红缨…错不了…他们要杀太子…嫁祸…晋王…快…快去…迟了…太子就…就…”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抓住姜衍衣袖的手也无力地滑落。

“璧儿!”姜衍的心沉到了谷底。女儿的话支离破碎,但几个关键词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栖凤坡!流寇!太子坠马!谢家的马!红缨标记!嫁祸晋王!

无论真假,此事关乎国本,更关乎姜家满门的生死!太子若真在今日出事,而女儿又“预见”了此事…姜家必被卷入滔天巨浪!若太子无事,女儿这“妖言惑众”的罪名…

冷汗瞬间浸透了姜衍的后背。他猛地抬头,看向同样脸色煞白的儿子,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砚儿!备马!用最快的马!你亲自去!抄小路直奔栖凤坡!若遇太子仪仗遇袭,不惜一切代价示警!若无事…速速回报!”

“是!爹!”姜砚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起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带起的冷风卷起地上的雪沫。

姜衍抱起“昏迷”的女儿,将她小心地放回床上,看着那染血的帕子和苍白的小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是巧合?是谵妄?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预兆?他不敢深想,只能焦灼地等待着。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刻都如同在滚油上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外终于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人声嘶喊!

“老爷!老爷!”一个浑身是血、甲胄残破的东宫侍卫,几乎是滚爬着冲进院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与哭腔,“太子…太子在栖凤坡遇袭!流寇凶悍…幸得…幸得姜公子示警及时…公子…公子为护太子,身中数箭…生死不明!”

轰!

姜衍只觉得耳边一声炸响,眼前发黑,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真的…是真的!

床榻之上,“昏迷”的姜沉璧,指尖在被衾下,无声地蜷紧。

第一步,成了。

鲜血铺就的敲门砖,已叩响东宫的门阙。

棋局,该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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