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界的晨雾还没散，慕容思芫已将一卷南朝舆图铺开在案上。顾溪站在旁边，十三岁的身子裹着件粉布衫，倒比昨日镇定了些，只是眼底还沉着红血丝。
“你去南大凤朝。”慕容思芫指尖点在舆图上的皇城位置，“我给你挑个离选秀最近的日子，你首要任务便是赶上选秀，混进宫里去。”
顾溪挑眉：“选秀？我这具躯体的年纪，何事吗？”
“月氏阁会给你造身份，你不用惊慌，这事交给李老就行。”慕容思芫没抬头，“进了宫，想办法接近冷宫里那个姓柳的男妃，至于圣宠，这是次要的。”
“男妃？”顾溪愣了下，随即嗤笑，“还搞宫斗那套？”
“他不是普通男宠。”慕容思芫抬眼，语气严肃，“前太傅之子，家族倒台后被没入宫中，手里握着不少士族的把柄。你勾住他，让他站队轩辕拓——这是撬开南朝朝堂的关键一步。”
她指尖重重敲在“冷宫”二字上：“柳姓男妃是死棋，你是盘活他的那棋手。做好了，轩辕拓的统一大业，能少走十年弯路。”
顾溪盯着舆图上蜿蜒的宫墙，忽然觉得这路线像根缠满毒刺的绳，一头系着她的命，另一头拴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古人。她扯了扯嘴角：“行，勾人是吧？我熟。”
只是心里那点嘲讽，很快被更深的寒意盖过——连勾搭谁都被安排好了，她哪是什么棋手，不过是神女手里牵线的木偶。
慕容思芫将那只绒毛兔子推到顾溪面前，兔子红眼睛闪了闪，李归月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带着点不耐烦：“小丫头片子，别乱动我耳朵。”
顾溪没理他，只看向慕容思芫。
“他看着不靠谱，懂的比你多。他是月氏阁的长老，从月氏阁建立之初便开始辅佐历代神女。”慕容思芫道，“真遇着迈不过去的坎，问问他。”她顿了顿，又往兔子怀里塞了超多的小药瓶，“你的药，让他替你收着。”
兔子肚子突然鼓了鼓，像是吞了座小山。李归月的声音闷闷的：“搞什么？我这法器能装下三界，装什么不好，非塞这些苦丸子？”
“她情绪不稳，离了药要出事。”慕容思芫说着，从袖中摸出枚双鱼玉佩，玉质温润，两尾鱼交缠处隐有流光，“这是双鱼玉佩，可了不得，我亲手研发，用这个可以传送到任何一个时间节点。”
她指尖划过玉佩纹路：“注入一丝灵力，默念想去的节点——就定在选秀前十天吧，先给你时间适应一下那里的环境。”
顾溪接过玉佩，触手冰凉。兔子突然用后腿踹了踹她手背：“记住了，露馅我就吃了你，连药渣都不剩。”
她捏紧玉佩，看了眼怀里的兔子，又看了眼慕容思芫平静的脸，突然笑了：“放心，死之前，我肯定先把你这兔子毛拔秃。”
兔子红眼睛瞪得更圆，却没再说话。
双鱼玉佩的光芒褪去时，顾溪正摔在一片没膝的荒草里。风卷着沙石打在脸上，四周除了枯黄的野草就是远处模糊的山影，连只飞鸟都看不见。
“搞什么？！”她猛地爬起来，攥着玉佩的手都在抖，“不是说离皇城近吗？这是哪个鬼地方！”
怀里的兔子动了动，李归月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看来咱们家神女老糊涂了，把你扔去喂狼呢。”
“闭嘴！”顾溪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瞬间红了——十多天后就是选秀，她连方向都摸不清，难不成要困死在这荒地里？情绪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坠向深渊，“神女就是故意的！她根本不想让我活！”
“哟，这会儿才明白？”兔子用后腿蹬她，“小丫头片子，没本事就别……”
话没说完，顾溪突然抓住兔子狠狠往草地上摔。她像疯了似的碾着脚，十三岁的身子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让你嘲讽！让你看我笑话！”兔子的绒毛被扯掉好几撮，红眼睛的光都暗了暗。
“疯……疯了！”李归月的声音带着气音，“再动我……我真要吃了你！”
顾溪喘着粗气停手，看着怀里蔫头耷脑的兔子，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她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荒野里显得格外突兀——她怕了，怕真的困死在这里，怕爹妈连轮回的机会都被神女夺走。
兔子挣扎着动了动，声音弱了大半：“哭够了没？……东边好像有炊烟。”
顾溪攥着兔子往炊烟处跑，草叶割得脚踝生疼。近了才看清，几块石头搭成的灶边，围坐着几个披甲的胡人，腰悬弯刀，正擦拭着兵器。
“喂！”她刚想开口借路，为首的胡人已猛地转头，铜铃般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泛黄的牙，“找的就是你！”
四五个胡人瞬间围上来，顾溪下意识屈膝沉肩，已经做好了开打的准备。怀里的兔子却突然在她衣襟里乱蹬，尾巴扫得她脖颈发痒，动作顿时一滞——就这半秒的迟疑，一只粗糙的大手已扣住她后领。
“你故意的！”顾溪压低声音骂兔子，挣扎间被人反剪了胳膊。
胡人没理会她的骂声，粗暴地捋起她的袖子。当那枚桃花状的胎记暴露在阳光下时，为首的胡人眼神一凛，用生硬的汉话喊：“带回去！王要的人！”
顾溪心头一沉，被推搡着往相反方向走。怀里的兔子突然消停了，声音闷闷的：“畔溪是北朝四国之一……你这胎记，倒是省了我不少事。”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老东西哪是报仇，分明是借着胡人的手，把她往北朝送。可现在被捆着双手，再厉害的打斗术也施展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朝的方向越来越远，心里那点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慌，又像野草般疯长起来。
顾溪被推搡着踏入宫阙时，脚腕的镣铐在金砖上拖出刺耳的响。殿内烛火通明，北庭凉叶正坐在榻上翻着卷宗，玄色王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眉骨高挺，眼尾微挑时带着胡人的深邃，鼻梁却又是汉人式的挺直——一看便知是混血。
他抬眼的瞬间，顾溪呼吸一滞。那张脸太好看，却像蒙着层化不开的冰，连眼底都没什么温度，仿佛这世间万物都引不起他半分波澜。
直到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层冰才裂开一丝缝。北庭凉叶放下卷宗，指尖在案上顿了顿，声音低沉如古钟：“带过来。”
胡人松开手，顾溪踉跄着站稳，刚想开口质问，就被他攥住了胳膊。粗糙的指腹划过她肘弯的桃花胎记，那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下一秒，她看见北庭凉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极淡，甚至带着点僵硬，像是久未使用的机关突然转动，透着股生涩的暖意：“你，还是回来了。”
顾溪彻底懵了，挣开他的手后退半步：“阁下认识我？”她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鬼地方，别说见这位王，连“畔溪”二字都是刚才才听见。
北庭凉叶没回答，只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眸里的麻木似乎被什么东西冲散了些，泛起细碎的光。他挥了挥手，让胡人都退下，殿内只剩他们两人时，才缓缓道：“先住下吧。”
顾溪看着他转身走向内室的背影，又摸了摸胳膊上的胎记，心里乱糟糟的。怀里的兔子突然哼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