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枚针尖大小的紫痕像枚被诅咒的楔子,深嵌皮肉之下,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着冰锥凿骨的刺痛。那寒意绝非寻常低温,更像某种活物的触须,顺着神经末梢蜿蜒攀爬,所过之处,血液仿佛都要凝结成霜。凯恩能清晰感知到那丝湮灭之力的恶意——它在啃噬他的源力屏障,像白蚁蛀蚀堤坝,细微却执着,连他瓦尔基里安家族血脉里流淌的古老守护之力,都得绷紧了弦才能勉强压制。
秩序之眼总部的“仲裁塔”刺破新奥罗拉的铅灰色天幕,塔身由暗合金与强化玻璃浇筑,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此刻却被阴雨蒙成一块巨大的灰铁。高层审讯室更是将这份冰冷发挥到极致:单向玻璃外是被雨幕模糊的城市轮廓,像幅洇湿的铅笔画;室内没有窗,只有头顶那盏冷光灯,光线惨白得像停尸房的照明,毫无死角地浇在凯恩身上,连他风衣褶皱里藏着的尘埃都无所遁形。
维克多指挥官坐在对面的合金椅上,椅背与地面碰撞的角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年届四十,额角刻着三道深浅不一的竖痕——那是某次源力暴动中被能量冲击波灼烧的旧伤,此刻在冷光下像三道凝固的闪电。他穿着笔挺的深灰制服,肩章上的银色齿轮徽章被擦拭得锃亮,却掩不住布料上淡淡的硝烟味。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指腹覆着层厚厚的茧子,此刻正一下下叩击着桌面那份卷边的文件,节奏均匀得像倒计时的秒表。
文件上埃利安的侧脸截图泛着监控设备特有的像素颗粒,银灰色眼眸却在模糊的光影里亮得惊人,像困在笼子里的狼崽,野性几乎要冲破屏幕。“‘幽灵’埃利安·诺克斯,”维克多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涩感,每个字都像裹着沙砾,“源力污染等级SSS,失控记录十七次,造成秩序之眼伤亡九十二人——其中包括三名高阶探员。”他抬眼,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凯恩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冷光没能拦住那视线里的审视,“他在博物馆袭击了你,教授。别告诉我你没看清他的脸,更别编什么‘击退暴徒’的谎话。”他的指节重重砸在文件上“极度危险”那行红字上,发出沉闷的响,“诺克斯从不做无意义的袭击。他跟你说了什么?关于那块星语符文石板?”
凯恩的指尖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紫痕的刺痛突然尖锐起来,像有根冰针扎进骨缝。他缓缓推了推眼镜,金属镜架与鼻梁接触的地方沁出细汗,却被他不动声色地忽略。“光线太暗,”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校准过的声波,“他的动作快得超出常人反应速度,我只看清黑色作战服和……某种金属反光。”他顿了顿,冰蓝色眼眸里浮起恰到好处的困惑,“至于石板,我想秩序之眼的现场勘查报告应该比我的猜测更可信。”他刻意避开“幽灵”的名字,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代号。
维克多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审讯室里只剩下冷光灯的电流声和窗外隐约的雨声。最终,他嗤笑一声,将文件合上,动作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瓦尔基里安家族的人,嘴巴都跟焊了钢条似的。”他站起身,制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监控显示你离开博物馆后去了锈带。那里可不是教授该逛的地方。”他走到门口,手按在门禁上,又回头,“提醒你一句,诺克斯是污染源,跟他沾边的人,最后不是变成尸体,就是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别以为你们家族那点老古董力量能护着你。”
门“咔哒”锁死,冷光灯的惨白依旧,但那股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总算散去。凯恩摘下眼镜,用指腹揉了揉眉心,冰蓝色眼眸里掠过一丝疲惫。他摊开左手,手套早已摘下,那枚紫痕在惨白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冷光,比在博物馆时深了半分。
离开仲裁塔时,雨势又大了些。冰冷的雨丝斜斜打在脸上,混着风里的湿冷,让凯恩混沌的神经清醒了几分。他没去学院区——那里的藏书阁、实验室,此刻都像隔着层毛玻璃,远得不真实。他拐进一条小巷,靴底碾过积水的洼地,溅起细碎的水花。巷口的全息广告牌闪着故障般的红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个被揉皱的纸人。
锈带的边界像道无形的墙。往前一步,是新奥罗拉光鲜的霓虹;往后一步,便是锈蚀与腐烂的领地。巨大的废弃管道横亘在头顶,直径足有两人合抱,外壁的红锈像干涸的血痂,层层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金属。每隔十几米,管道接口处就会喷出一股白色蒸汽,带着硫磺的酸气,“嘶嘶”地撞在地面,腾起一片模糊的雾。蒸汽散去后,能看见墙壁上的涂鸦——用荧光涂料画的骷髅头、缠绕着锁链的齿轮、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秩序去死”。
凯恩的黑色风衣在窄巷里扫过堆在墙角的垃圾,发出“沙沙”声。阴影里有动静,是几个穿着破旧合成皮夹克的男人,眼里闪着饿狼般的光,盯着他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风衣。但当凯恩的冰蓝色眼眸扫过去时,那点贪婪瞬间冻结——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像结了冰的深渊。他们悻悻地缩回头,重新隐进堆满废弃零件的阴影里。
“夜莺不唱挽歌。”凯恩对着那扇锈迹斑斑的合金门说。门表面的涂鸦扭曲怪诞,一个用红色涂料画的眼睛正“盯”着他,瞳孔处的油漆剥落了一块,露出底下的金属原色。
“嘎吱——”齿轮转动的声音像垂死老人的咳嗽,合金门向内滑开一条缝,随即彻底敞开。震耳欲聋的电子摇滚瞬间砸过来,贝斯的重音像锤子敲在胸腔上,鼓点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混合着汗味、酒精味和劣质神经药剂甜腻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凯恩身上的雨气蒸干。
“废铁天堂”里像个被打翻的调色盘。天花板上吊着三个巨大的工业齿轮,齿牙上还挂着锈迹和断裂的铁链,被电机带着缓缓转动,每转半圈就发出“嘎吱——哐当”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掉下来砸扁底下狂欢的人群。激光束在人群上方扫来扫去,绿色、粉色、紫色,切割着昏暗的空气,照亮一张张或亢奋或麻木的脸。
舞池中央的高台上,那个舞女的机械臂正以一个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着,金属关节处渗出黑色的机油,滴落在台下伸上来的、布满纹身的手臂上。她的机械眼闪烁着狂热的红光,嘴唇涂着剥落的亮粉色口红,随着音乐嘶吼着不成调的歌词。离她最近的是个长着蜥蜴脑袋的男人,鳞片在激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他正举着一杯冒着泡泡的绿色液体,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兴奋声。
凯恩像艘破冰船,劈开拥挤的人群。有人试图拦住他——一个胳膊换成液压钳的壮汉,金属指节在他眼前晃了晃,带着机油味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新来的?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凯恩没说话,只是抬眼,冰蓝色的目光扫过对方脖子上挂着的、用铁丝串起来的牙齿状饰品。那壮汉的动作猛地僵住,像是被什么烫到,讪讪地收回了手。
吧台在最深处,光线比别处暗,只有一盏掉了半边灯罩的吊灯,发出昏黄的光。莉莉丝就靠在那里,亮片裙上的银色碎片在光线下闪闪烁烁,像撒了把碎星。她的左半边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琥珀色的眼眸弯成月牙,嘴角噙着笑;右半边的机械骨骼却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深红色的电子义眼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高速旋转,红光在镜片上拉出残影。
“哟,教授的皮鞋没沾泥,看来是飞进来的?”莉莉丝的声音里混着电流的“沙沙”声,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她伸出手,猩红的指甲在凯恩手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冰凉的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冷,“这紫印子可比博物馆那会儿活泼多了,”她凑近了些,劣质香水味底下,是机械零件润滑油的淡淡腥气,“湮灭之力在啃你的源力场,就像老鼠啃奶酪。再拖几天,你的左手就得变成那具尸体同款的结晶雕塑了。”
凯恩抽回手,指尖在吧台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星语符文石板,熵蚀教团要它做什么?”他没接莉莉丝的话,语气里的冰冷压过了周遭的喧嚣。
莉莉丝挑了挑眉,电子义眼的红光突然亮了一瞬。她转身,从吧台底下摸出个小口杯,倒了半杯墨绿色的液体,推到凯恩面前:“‘蚀骨’,能暂时冻住那紫印子,算我送你的见面礼。”她自己则端起一杯亮粉色的、冒着泡泡的酒,抿了一口,“熵蚀教团那帮疯子,最近在找‘星核碎片’。你知道那是什么吧?传说中能打开‘虚空之眼’的钥匙。”她的声音压低了些,电流声更明显了,“石板是地图,碎片是钥匙。凑齐了,就能把‘虚空之眼’拽到新奥罗拉上空——到时候,整个城市都得变成湮灭结晶的花园。”
凯恩的指尖在“蚀骨”的杯壁上停住,杯壁冰凉,甚至结了层薄霜。他没喝,只是看着那墨绿色的液体:“他们有几块碎片了?”
“谁知道呢,”莉莉丝耸耸肩,机械肩膀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教团的消息比诺克斯的影子还难抓。不过我听说,他们昨晚在奥米加科技抢了个好东西——‘共鸣水晶’,能感应到碎片的能量波动。”她的电子义眼突然转向门口,红光里多了几分戏谑,“说曹操,曹操带着血腥味来了。”
酒吧入口处的音乐突然卡顿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响,但人群的喧嚣却像被掐住了喉咙,瞬间低了下去。埃利安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半个门口。他身上的黑色作战服沾满了血污,新鲜的部分是暗红色的,泛着湿冷的光;干涸的部分则变成了近乎黑色的痂,紧紧贴在布料上。左胳膊的作战服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高温灼烧过。
他手里拎着个灰色的哑光金属箱,不大,也就比公文包稍宽些,箱体上有几处新撞出来的凹痕,沾着的血污顺着箱角往下滴,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血珠。他的银灰色眼眸扫过全场,那目光里的疲惫被更深的警惕和狠戾盖过,像一头受伤却依旧危险的狼。离他最近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后退,有人撞到了旁边的桌子,玻璃杯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响,但没人敢吭声。
埃利安径直走向吧台,沉重的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他将金属箱重重顿在吧台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震得吧台上的杯子都跳了跳。“地狱火,不加冰。”他对酒保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质感。酒保是个脸上嵌着金属板的男人,闻言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深红色的液体,酒液浓稠得像血,刚碰到杯壁就冒出细小的火星。
埃利安拿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时,能看见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他放下酒杯时,余光才扫到凯恩,银灰色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惊讶,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邻座。
凯恩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臂上。作战服的破口下,几片黑色的鳞片还没完全隐去,边缘锐利得像刀片,泛着油亮的光泽。鳞片之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液——那血不是红色,而是暗沉的黑,像混合了墨汁的泥浆。血珠滴落在吧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随即冒出缕缕白色的烟雾,带着浓烈的硫磺味,像烧红的烙铁碰到了冷水。
“奥米加科技的安保系统,看来不如他们吹的那么厉害。”凯恩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埃利安耳朵里。
埃利安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他侧过头,银灰色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波动,那是被挑衅后的冷意,像结了冰的湖面:“总比某些人只会躲在玻璃柜后面看尸体强。”他的目光落在凯恩的左手上,那里的紫痕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透着诡异的光,“你的手快变成结晶了,教授。还是说,瓦尔基里安家族的人,连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
凯恩没回答,只是端起那杯“蚀骨”,一饮而尽。墨绿色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流遍左臂,那紫痕的刺痛果然减弱了几分,像被冰封住的火焰。
就在这时,莉莉丝突然吹了声口哨,电子义眼的红光疯狂闪烁起来:“看来‘屠夫’乔克的人追来了。教授,你说‘幽灵’会不会把你当人质?”
埃利安猛地回头,银灰色的眼眸扫向酒吧入口。那里的人群又开始骚动,几个穿着黑色皮衣、手里拎着钢管和砍刀的男人正挤开人群,为首的那个脸上有块刀疤,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埃利安抓起吧台上的灰色金属箱,站起身,军靴在地板上碾出刺耳的响。他看了凯恩一眼,嘴角勾起个冰冷的弧度:“想活命,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