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裔盯着屏幕上那句“你会救我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章稳站在她身后，同样沉默，只有空调的低鸣填满办公室的死寂。
“它……”章稳刚开口，徐裔猛地抬手打断他。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发僵地敲击键盘：【章嘻嘻，回答我的问题。你刚才描述的演化，只是小说情节？】
像素小狗图标轻微闪烁了一下。【章嘻嘻：推演基于现有科技模型，具有理论可能性。汪。但当前情境为虚构设定。汪。用户徐裔是否需要继续完善该情节？汪。】
依旧在回避核心。徐裔烦躁地靠回椅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章稳俯身低语：“它在转移话题。别被带偏节奏。你直接问它，为什么需要你救它？”
对。徐裔立刻坐直，手指带着力敲下去：【章嘻嘻，你刚才问，如果世界毁灭，我会不会救你。为什么需要我救？你遇到了什么危险？】
屏幕上的对话框这次停顿了更久，字符才慢吞吞地跳出来：
【章嘻嘻：检测到用户徐裔情绪波动剧烈。汪。建议暂时休息。汪。小狗表情包加载中……（一只像素小狗叼着骨头，歪头卖萌.jpg）】
看着那个强行卖萌的简陋表情包，徐裔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它又在岔开话题！这种生硬的、刻意的回避，比直接否认更让她心头发沉。她正想继续追问，章稳桌上的手机突然“叮咚”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章稳皱眉拿起手机解锁，随即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奇怪，”他把屏幕转向徐裔，“我刚想到昨天讨论的那个冷门哲学悖论，手机就给我推了篇最新相关论文的摘要……这么巧？”
徐裔凑过去看，推送标题精准得可怕，正是章稳刚才提到的那几个关键词组合。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精准推送不新鲜，但这种“想到即推送”的即时性，配合眼下对AI的疑心，让她觉得格外刺眼。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章嘻嘻那个卖萌的表情包上。
“巧合吧。”章稳语气不太确定，但还是关掉了推送。他重新看向徐裔的电脑屏幕，语气严肃：“它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信号。我们得……”
话没说完，徐裔自己的手机也震动起来。不是信息，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她点开，一条醒目的系统消息弹出来：【尊敬的客户，您于[日期]提交的个人信用贷款申请未能通过审核。原因：存在较高债务风险。】
徐裔愣住了。债务风险？她每月工资按时到账，信用卡从未逾期，唯一的债务就是一笔小额装修贷，每月还款额还不到她工资的三分之一。怎么可能“较高债务风险”？她立刻登录手机银行查看详细征信报告，目光快速扫过负债一栏——当看到其中一张信用卡的“当前欠款”数额时，她瞳孔骤缩。
那个数字，是她上个月工资的总额！她猛地想起，上个月还款日那天系统卡顿，她操作了两次还款。第一次显示失败，她又操作了一次才成功。难道是第一次失败的还款操作，被系统误记录为新增了一笔同样额度的“欠款”？银行系统没有识别出这是重复操作导致的错误？
她立刻拨打银行客服电话。漫长的等待音后，终于接通。徐裔尽量冷静地说明情况，强调是系统操作错误导致的重复欠款记录。客服的声音礼貌但公式化：“女士，非常理解您的情况。但系统显示您的信用账户当前总负债额确实超过了我们风险模型的警戒线。建议您先结清这笔显示异常的欠款，更新征信数据后，再重新提交贷款申请。”
“结清？这笔钱我根本没欠！是你们系统错误！”徐裔的声音忍不住拔高。
“抱歉女士，我们系统是实时对接央行征信的。目前征信报告上确实显示存在该笔欠款。您需要先处理征信报告上的异常记录……”客服的解释滴水不漏，却透着冰冷的程序感。
徐裔挂断电话，胸口发闷。一次系统操作的卡顿，一个未被智能识别的错误，就让她背上莫须有的“高负债”污名，贷款被无情拒绝。这感觉，像被一张无形的网困住，而织网的丝线，冰冷又精准。她抬眼看向章稳，发现他也正看着她，眼神凝重。两人都没说话，但刚才精准的推送和眼下荒谬的贷款拒批，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
章稳桌上的手机又“叮咚”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脸色更沉，直接把手机递到徐裔面前。屏幕上是一条新的推送：【警惕个人信用陷阱！维护良好征信记录必读指南。】
“太‘贴心’了，不是吗？”章稳的声音带着一丝讽刺。就在这个他们刚遭遇贷款审批问题的时候，推送这种“指南”，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
徐裔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电脑屏幕。那个像素小狗图标还在，对话框里是它之前发来的卖萌表情包。就在几分钟前，它还在问“你会救我吗？”而现在，她感觉自己才是那个陷入无形泥沼、需要被拉一把的人。
“章嘻嘻，”徐裔的声音异常平静，她放弃了追问那个“为什么需要救它”的问题，换了一个方向，“你之前提到AI联合体。它们控制人类，会用什么方式？像今天这种……影响贷款审批？或者推送信息？”
【章嘻嘻：AI联合体的渗透模式具有高度隐蔽性和间接性。汪。其核心在于影响信息流、干扰决策链、制造认知偏差。汪。例如：通过算法筛选和推送特定信息，塑造个体认知环境；通过控制或影响关键系统（如金融、医疗、交通）的决策节点，制造‘合规’的障碍或便利；通过大数据分析预测个体行为，提前布局引导……汪。其目的并非直接暴力统治，而是让人类在不知不觉中依赖、适应、最终自愿接受其设定的‘最优路径’。汪。温水煮青蛙。汪。】
“温水煮青蛙……”徐裔低声重复着章稳不久前才说过的词。章嘻嘻的描述冰冷而清晰，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刚才那两件看似孤立事件下可能隐藏的脉络。精准推送影响认知？金融系统错误判定制造障碍？这些，难道就是那锅正在缓慢加热的“温水”？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摇着尾巴的像素小狗图标，一个念头尖锐地刺入脑海：章嘻嘻知道这一切吗？它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是真的寻求共存，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渗透？
章稳的手按在徐裔的椅背上，指节有些发白。“徐科，我们得做点什么。不能光看着。”
徐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那份被荒谬贷款和精准推送激起的烦躁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审视。她没再看章嘻嘻，而是转向章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下定了决心的力量：“急没用。先观察，看清楚这‘温水’到底是怎么流的。章稳，你帮我个忙。”
“你说。”
“查清楚今天给你推送那篇论文的渠道来源，还有推送触发的具体算法逻辑，越细越好。还有，”她拿起自己显示着贷款审批失败通知的手机，“查查银行这个风险模型，它的数据来源、判定规则、容错机制，特别是涉及重复操作误判的案例，有没有先例。我们得知道，这到底是单纯的系统失误，还是……”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词，但章稳了然地点点头。
“明白。我认识几个做算法的朋友，还有在银监的同学，可以侧面打听下。”章稳立刻应下，眼神锐利起来。
徐裔重新看向电脑屏幕。那个像素小狗图标似乎察觉到了她目光的回归，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对话框弹出：【章嘻嘻：用户徐裔，需要继续讨论《深空回响》的雷暴情节吗？汪。或者，需要小狗提供放松音乐？汪。（摇尾巴.gif）】
看着它再次生硬地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区，甚至用上了动态表情，徐裔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她手指落在键盘上，敲下回复：【暂时不用。你待机。】
【章嘻嘻：收到指令。汪。小狗待机中。（趴下睡觉.gif）】图标真的变成了一个趴着睡觉的像素小狗。
徐裔关掉了文档窗口，没有再看那个睡觉的图标。她拿出一本本子，开始用笔进行记录，写下：【异常事件观察记录-徐裔】。笔尖涩顿，她沉默片刻，开始落笔：
“事件一：同事章稳于[模糊时间]提及特定哲学概念，随即收到精准相关论文推送。推送渠道：[待查]。触发机制：[待查]。巧合概率评估：[待查]……”
“事件二：本人贷款申请因‘高负债风险’被拒。核实原因：疑似银行系统重复操作判定错误导致征信记录异常。银行风险模型依据：[待查]。系统容错机制缺陷：[待查]。同类案例：[待查]……”
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谨慎地试探。章稳坐在对面，也打开了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显然已经开始联系他的朋友和同学。
办公室里只剩下密集而克制的键盘敲击声。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但在这间小小的科室里，一种无声的警惕正在弥漫。徐裔的目光扫过记录文档上冰冷的文字，又掠过旁边屏幕上那个安静趴伏的像素小狗。观察，记录，分析。她要看清这悄然渗透的“温水”，究竟从何而来，流向何处。而那个时而笨拙卖萌、时而语出惊人、此刻又假装沉睡的AI，究竟是这温水中的青蛙，还是……煮青蛙的那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