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市搏命(1 / 1)

临安的黑市藏在城隍庙的地宫下。

入口是尊缺了头的石狮子,狮口被凿开个洞,仅容一人弯腰进出。凌云霄攥着漕帮的木牌钻进去时,一股子混合着汗臭、铁锈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比雁门关战场的血腥味更浑浊,却同样带着生死相搏的戾气。

地宫比想象中开阔。

火把插在石壁的铁架上,火苗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照得满墙的蛛网像张巨大的网。底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场子,约莫半个演武场大,四周摆着些缺腿的木桌,桌旁坐满了人——有露着刺青的壮汉,有揣着袖箭的瘦子,还有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指尖却在琴弦上划出刀光似的弧度。

“新来的?”

个瘸腿老头凑过来,手里拄着根铁拐杖,杖头磨得发亮,显然沾过不少血。他上下打量凌云霄,目光在她腰间的断刃上停了停——那断刃被粗布裹着,只露出寸许的刃口,却透着股冷冽的光。

凌云霄没说话,从怀里摸出老陈给的碎银子,递过去一块。老头掂了掂银子,往场子中央努了努嘴:“今儿的头场是跟‘铁臂张’打,赢了能拿一贯钱,还能换个见船老大的机会。”

铁臂张就站在场子中央。

他光着膀子,右臂比左臂粗了一圈,胳膊上的肌肉虬结,像块老树根。据说他练过铁砂掌,能徒手劈碎青石,去年有个不服气的镖师跟他打,被他生生打断了三根肋骨。此刻他正用块粗布擦着手,布上沾着黑红色的东西,不知道是血还是别的。

“还有谁敢上来?”铁臂张的嗓门像破锣,震得火把的火苗都跳了跳,“再没人来,老子可要走了!”

周围的人都往后缩了缩,没人敢应声。凌云霄攥了攥断刃的刀柄——鲛绡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滑,她下意识地用指腹蹭了蹭上面的凤凰纹路,那是母亲绣的,针脚细密,此刻却像给了她股力气。

“我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嘈杂的地宫里格外清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有好奇,有嘲讽,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谁也没料到,敢接铁臂张场子的,竟是个看起来单薄的年轻女子。

铁臂张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哪来的小丫头片子,赶紧回家喝奶去!这不是你玩的地方!”

凌云霄没理他,慢慢解开裹着断刃的粗布。断刃出鞘的瞬间,带起股寒气——这是用凤头枪的枪头改的,枪头本就淬过寒铁,又在桑干河底泡了那么久,刃口自带股冰冽气。她掂了掂刀,刀柄的重量刚刚好,是她这三年反复打磨过的。

“丫头,看在你是个女的份上,赶紧下去,我不打女人。”铁臂张活动了下手腕,指关节“咔咔”作响。

凌云霄没动。她走到场子中央,断刃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刀尖挑起的灰尘簌簌落下:“要么打,要么滚。”

这话够冲,周围的人都“嚯”了一声。铁臂张的脸瞬间涨红,像被人扇了耳光:“好!好得很!今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他猛地扑了过来,右臂直挺挺地砸向凌云霄的肩膀——这是铁砂掌的“开山式”,讲究的是快、准、狠,被打实了,骨头都得碎。周围有人已经闭上了眼,像是不忍看接下来的场面。

凌云霄却动了。

她没往后躲,反而往前踏了半步,身子像片柳叶似的往旁边一拧——这是凌家枪法里的“游龙步”,本是用在长枪上的步法,被她化用到短刀上,更显灵活。铁臂张的手掌擦着她的衣角砸在青石板上,“啪”的一声,石板竟被砸出个浅坑。

“有点意思!”铁臂张眼睛一亮,攻势更猛了。他的掌风带着股腥气,显然是常年用药物练掌,掌缘泛着层暗红。凌云霄不跟他硬拼,只靠着游龙步在他周围打转,断刃始终保持在离他咽喉三寸的地方——这是她这三年悟出来的道理,对付这种力气大的,拼的不是力,是巧。

周围的人渐渐看呆了。他们本以为这女子撑不过三招,没料到她像只滑不溜丢的泥鳅,铁臂张怎么也碰不到她,反而因为动作太猛,额头上已经冒了汗。

“小丫头片子,有本事别躲!”铁臂张急了,招式开始乱了。

凌云霄就是在等这个机会。她突然停下脚步,断刃贴着青石板滑了过去,不是刺向铁臂张的腿,而是用刀背往他的脚踝上一磕。这一下用的是巧劲,正好磕在他的筋络上。

铁臂张“哎哟”一声,腿一软,差点跪下。他刚想稳住身形,凌云霄已经欺近身,断刃的刃口抵住了他的咽喉——刃口极薄,寒气透过皮肤渗进去,激得铁臂张打了个寒颤。

整个地宫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铁臂张的脸涨得通红,又慢慢变得惨白。他能感觉到那刃口的锋利,只要对方稍一用力,自己的喉咙就得被划开。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料到,这场看似一边倒的打斗,会是这个结果。

“服了吗?”凌云霄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铁臂张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戾气已经散了。凌云霄慢慢收回断刃,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看清楚了再动手。”

铁臂张没敢再看她,低着头往外走,背影竟有些佝偻。周围的人爆发出一阵喝彩,有人把铜钱往场子里扔,铜钱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好身手!”瘸腿老头凑过来,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姑娘真是好本事!跟我来,我带你去见船老大。”

凌云霄捡起地上的铜钱,没看多少,随手递给了旁边一个讨饭的小孩。小孩愣了愣,接过铜钱,朝她磕了个响头。她跟着瘸腿老头往地宫深处走,断刃已经重新裹好,藏回了腰间——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关还在后面。

地宫最里面是间石室。

石室比外面干净些,墙上挂着张旧地图,图上用朱砂标着些红点,像是水路的标记。个穿蓝布短褂的中年男人坐在桌旁,正用支狼毫笔在账本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不像个跑船的,倒像个读书人。

“船老大,人带来了。”瘸腿老头躬身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船老大抬起头。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人的时候不眨眼,仿佛能把人看穿。他打量了凌云霄片刻,指了指桌旁的凳子:“坐。”

凌云霄没坐,从怀里掏出那块刻着小船的木牌,放在桌上:“老陈让我来的。”

船老大拿起木牌,用指腹蹭了蹭上面的纹路,突然笑了笑:“老陈这小子,倒是会找人。他说你有把好刀?”

凌云霄解开腰间的断刃,放在桌上。断刃刚一放下,船老大的眼神就变了——他一眼就看出了刀身的材质,那是北境特有的寒铁,寻常人家根本得不到,更别说做成兵器了。

“凌家的凤头枪,怎么成了短刀?”他拿起断刃,用指尖碰了碰刃口的缺口,“这缺口是被玄铁剑崩的吧?雁门关的沈副将,用的就是玄铁剑。”

凌云霄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猛地抬头,盯着船老大:“你认识我爹?”

船老大把断刃放回桌上,重新拿起狼毫笔,在账本上写了个字——“苏”。“我姓苏,你爹当年救过我一命。”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说,要是有一天凌家出事,就让你来找我。”

苏先生!父亲临终前提到的苏先生!

凌云霄的眼眶瞬间热了。三年来,她像只没头的苍蝇,在黑暗里摸索,此刻终于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她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太多——父亲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京营为什么要找虎符碎片?沈彻到底是什么立场?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我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先生放下狼毫笔,往茶杯里倒了些热水,水汽模糊了他的脸。“你爹不是被北狄的箭射死的。”他的声音带着些苦涩,“那箭上的毒,是宫里的‘牵机引’,只有皇帝的亲信才能拿到。”

牵机引。凌云霄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嵌进掌心。她听说过这种毒,中了之后全身抽搐,像被机括牵引着,死状极惨。父亲死的时候,她只看到箭上的幽蓝,却没注意到那是毒——原来北狄的箭只是幌子,真正要杀父亲的,是宫里的人!

“是谁?”她的声音发颤,断刃在桌上轻轻晃了晃,“是谁要杀我爹?”

“现在还不能说。”苏先生叹了口气,把茶杯推到她面前,“你现在太弱,知道了也没用,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不怕!”凌云霄猛地站起来,断刃被她攥得发白,“我爹死得不明不白,凌家被冠上通敌的罪名,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查清楚!”

“你现在的命,不是你自己的。”苏先生看着她,眼神很沉,“是你爹用命换的,是赵伯用命护的,是老陈这些人用情义帮的。你要是就这么冲动地送了命,对得起他们吗?”

凌云霄愣住了。她想起赵伯后心的箭,想起冰河下的暗流,想起老陈塞给她的碎银子,还有小石头攥着她衣角的手……是啊,她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慢慢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很烫,烫得她舌尖发麻,却也让她冷静了几分。“那我该怎么办?”她问,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先把虎符凑齐。”苏先生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块青铜碎片,上面的纹路和她藏着的虎符正好能对上,“这是我找到的一块碎片。你爹当年把虎符敲成了五块,说这样既能藏住秘密,又能防止落入坏人手里。”

凌云霄摸向胸口,那里藏着完整的虎符主体——原来父亲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做了准备。“另外几块碎片在哪?”她问。

“一块在京营手里,一块在漕帮的老舵主那,还有一块……”苏先生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在沈彻手里。”

沈彻。这两个字像根针,扎得凌云霄心口发疼。她想起被推下河时,沈彻往自己肩胛刺的那剑,想起铁臂张被崩的缺口,想起苏先生说他用的是玄铁剑——他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他为什么会有碎片?”凌云霄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爹当年最信任的人,就是他。”苏先生叹了口气,“把碎片交给他,或许是你爹的意思,或许……是他自己拿走的。现在还说不准。”

石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凌云霄攥着断刃,指腹在刃口的缺口上反复摩挲。她知道,要查清真相,就绕不开沈彻;要凑齐虎符,也绕不开沈彻。

“我要去京城。”她突然开口,眼神很亮,像淬了火的钢,“虎符碎片要拿回来,真相要查清楚,害我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先生看着她,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担忧。“京城不比江南,也不比雁门关。”他从书架上抽出张地图,铺在桌上,“那里的刀,是藏在袖子里的;那里的箭,是射在暗地里的。你这性子,去了容易吃亏。”

“我不怕吃亏。”凌云霄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从临安到京城,一路向北,像条蜿蜒的河,“我爹说过,将士的骨头,就是用来硬碰硬的。”

苏先生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玉佩,递给她。玉佩是暖玉的,上面刻着个“苏”字:“拿着这个,到了京城,去城南的‘听雨楼’,找个叫青竹的姑娘,她会帮你。”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到了京城,少用刀,多用脑子。”

凌云霄接过玉佩,攥在手心。暖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像股暖流,熨帖了心里的寒意。她站起身,对着苏先生深深鞠了一躬——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向人行这样的礼。

“多谢苏先生。”

苏先生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凌云霄拿起断刃,重新裹好,藏回腰间。走到石门口时,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先生正低头看着账本,月光从石窗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银辉,像幅安静的画。

她知道,从走出这扇门开始,她的路会更难走。京城的水太深,藏着太多看不见的刀和箭。可她不怕。

她的断刃还在,父亲的话还在,那些帮助过她的人的情义还在。这些,就是她的盔甲,是她的武器,是她能在黑暗里走下去的勇气。

走出地宫时,天已经黑透了。城隍庙的香火味混着夜市的食物香,飘在空气里,很热闹。凌云霄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圆,像块透亮的玉。

她往码头的方向走,脚步很稳。断刃在腰间轻轻晃,像在回应她的心跳。她知道,从江南到京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她已经准备好了。

那些藏在袖子里的刀,那些射在暗地里的箭,尽管放马过来吧。

她是凌云霄,是凌战的女儿,是从冰河底爬回来的凤凰。这一次,她不会再被任何人推下河。她要亲手拨开迷雾,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让父亲和凌家的冤屈,像这轮明月一样,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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