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姨娘连忙从那人手里把香囊抽走，说道：“小孩儿玩的东西，给我吧，我看看这劳什子精不精细。”
她把香囊搁在袖子里，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又把它揣进了自己怀里。
着急走了几步路，仍是觉得不对劲，又回去叮嘱小厮和丫鬟，有什么可疑的东西，都先交给小婵。这才放心一点，略一忖度，立刻往自己的儿子林悟甫那里走去。
洛姨娘到了林悟甫住的敬辰斋，只见维远和恒善两个姑娘正坐台阶上吃早饭，并不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问道：“悟哥儿还没回来？”
维远低头吃饭，头也没抬地摇了摇头。
“姨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伴随着林悟甫吃惊的询问，洛姨娘的气噌一下子就蹿出来了：“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又在人家那里过夜不回家了？嗯？你都这么大了，你哥哥和你三弟，都不这样了，怎么就你油盐不进！你跟我过来！”
林悟甫被说的一头雾水，只能迷迷糊糊地跟着洛姨娘去了。
洛姨娘带他去了一个人少得地方，把怀里的香囊掏出来扔给他。
林悟甫一看到那香囊上那些露骨的画，脸上就跟搽了胭脂一样，像个出嫁的姑娘，只低着头不再说话。
“谁给你的？”洛姨娘问。
林悟甫瘪了瘪嘴，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哥哥给的。”
“你哥哥多了，哪个哥哥？”
“是……”林悟甫又羞又悔，声音仿佛被眼泪浸泡过，“是少菁哥哥想给我的，那日他来找我，要我去林下堂……姨娘也知道我和他……反正、反正这个香囊是落在那里了，但我一直以为是他带走了。”
洛姨娘听了，不由得泄了气，无奈道：“林下堂？你们在那里……唉，我不能说你，可你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能不担心？家里这四个少爷，老爷最喜欢的就是你。你的课业都做得那么好，生得还俊，老爷对你的亲事可上心了。前几天还跟我说，等明年二月你哥哥把媳妇娶进来，就给你说亲呢，你和他这样，也得想想到时候……”
不等洛姨娘说完，就被林悟甫的抽泣声打断了：“姨娘去给老爷求求情，别这么早给我说亲，我……我怎么和少菁哥哥交代！我对他不是胡来，况且那天他也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给你看了些小孩儿见不得的东西？”洛姨娘冷笑道。
“我也不是小孩儿，我十七岁了！”林悟甫反驳道。
“我管你十几岁，就今天一天，要么你去庆亲王府把这个给你哥哥，要么就让你哥哥今天来找你拿走，这事儿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打不死你呢！还有，你和你哥哥也别偷摸去林下堂了，你的姐妹们想平时去那里玩呢。”洛姨娘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只留下羞愤欲死的林悟甫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着那个香囊，确实有些过分，顷刻间，泪水便将它打湿了。
此刻他很想赵少菁，他想要赵少菁像之前那样抱抱他，或者给他一个温柔的爱抚，告诉他这没什么……
可是姨娘说，父亲要给他说亲。他回忆着听到姨娘说的那句话时的感受，简直就像冬天的冰凌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擦了擦泪，麻木地走回了敬辰斋。
他都不清楚自己一路上想了些什么。
学里已经放假了，这两天和甫忙着婚事，嘉甫开始在长辈们跟前孝敬了，他仍然整日闷在书房里看书，然后想一些荒诞的事。
“二哥，姨娘让我来看看你。”是沁卿的声音。
他们两个不愧是一个母亲的，他们这一门的八个人，就属他俩喜欢胡思乱想，有些事和小妹妹说说，反而好。
于是他问沁卿：“姨娘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闷闷不乐，”沁卿坐到了一旁，“你怎么老是不回家呀？”
悟甫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和妹妹全说，只是说和赵少菁闹矛盾了。
“这是什么呀？”
沁卿眼尖，立刻发现了悟甫手里的香囊——做工精细，绣的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另一个人似乎在……割断自己的袖子？这是在干什么？
悟甫连忙把他藏了起来，慌乱间对上了沁卿疑惑又好奇的眼神，更加心虚了：“这是你少菁哥哥给我的玩意儿，我今儿就还给他。”
“啊……闹这么大啊……”沁卿像个小大人，叹了口气，对哥哥说：“那你自己好好忖度忖度吧。”然后就走了，留下林悟甫一个人发呆。
“哥哥真奇怪呀。”沁卿心想。
其实，沁卿不喜欢腊月，这时候大家似乎都很忙，像她这种小孩子似乎在哪里都像添乱。
就好比她去林下堂“监工”，洛姨娘不让，让她去找姐姐们玩；于是她就去找霁卿，霁卿在画画，她只能去找涟卿了；去找涟卿，涟卿却不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去找玉卿，玉卿又心情不好，默默垂泪……
对于姐姐们的“反常”，她决定日后再细细探究，现下找到能陪她玩的人是第一要紧的。
太阳从南边缓缓扫过，快到西边时变得红彤彤的，却异常温柔，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沁卿还是无聊，就又去找悟甫了。
奇怪的是，敬辰轩里也静悄悄的，悟甫不在。
唉，哥哥又去庆亲王府了。溜达半天的沁卿慢悠悠地蹭回了自芳苑。
这一天似乎是一潭死水，不仅没有波澜，反而异常压抑。直到用晚膳时，这潭死水掀起了浪潮……
“老太太，二爷落水了！”
林储才身边的小厮着急忙慌地跑来找赵老夫人，额头上的汗似乎擦不尽，嘴唇哆嗦着，擦汗的手也在颤抖。
赵老夫人都来不及开口问，就颤颤巍巍地起身往外走：“孩子现在在哪呢？救上来了没有？”
姐妹们也跟着走了出去，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恐慌的汗水，这让沁卿感到害怕，一直抓着玉卿的衣袖不敢放开。
敬辰斋已经被各种声音淹没了。里回荡着洛姨娘悲愤的哭喊和陈姨娘恐惧的抽泣，还有仆人们手忙脚乱的发问，温夫人原本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听听请来的太医怎么说，可一见到沁卿也跟来了，连忙让人把她哄着领走。
“我不要，我要见哥哥！”沁卿挣脱那人，冲上前去，却撞到了林储才。
林储才的脸色阴沉着，似乎刚刚发生了一场暴怒，可这份暴怒背后还埋着一丝心疼和懊悔，并且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刚刚打捞上来、浑身湿漉漉并且没有意识的林悟甫……
“父亲，哥哥怎么了？”沁卿连忙抓住林储才的袖子问道。
“没事……你先回去吧。”林储才的声音沙哑，很不自在。
那边洛姨娘听见沁卿来了，哭着出来，指着林储才喊道：“你还想不想让我活！你把我撵出去吧！把我撵出去！我就这么两个孩子，你还……你还！你还差点害死一个……你就是不想让我活了……悟哥儿有什么错儿，他不过跟你犟了两句嘴，还都是因为年轻不懂事，是我惯出来的，更是你的疏忽！他还那么年轻……有什么错是改不了的，你怎么就！怎么就敢踢他……他明明都逃到湖边儿上了，你又不是没见……腊月的说这么凉……你存心不让我活了啊……”
父亲把哥哥踢到了湖里！这个认知像有人往沁卿心里放了个炮仗，引得沁卿也哭了出来。
“老俗语都说虎毒不食子，你、你怎么就把孩子……”赵老夫人气的话说不全，拐棍拄不稳，看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
“他说那混账话……”
“老太太，老爷实在是一时气急了，”不等林储才说完，温夫人就劝道，余光扫到了因为老夫人的生气而更加后悔的林储才，“悟哥儿年轻，身体还经得住，别看现在怎么样，过不了几天，又是您那生龙活虎的孙子了。”
可温夫人这话越说越没底。
“好妹妹，你也不要哭了，悟哥儿命大……”温夫人安慰洛姨娘的话还没说完，自己也难得有些哽咽了。
沁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霁卿正俯下身来柔声哄着，心里也很难受，玉卿则专注地看着温夫人处理事情，揣摩着温夫人安慰人的话语。
涟卿则上前问林储才道：“父亲，二哥做什么了，让您气成这样？”
霁卿连忙拉了拉涟卿，示意她这时候不要问。
“霁卿，这两天你弟弟的事情先交给你了，”温夫人上前道，“姑娘们先回吧。”
有了这句话，霁卿连忙把姐妹们带回了。逃离了大人们的争吵，逃离了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沁卿的世界安静了，眼泪却愈发汹涌，恐惧仍然深深地刺着她的心脏……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哥哥好可怜……
争吵声弱了下去，议论声也被冲淡了，都被溺在了夜晚的湖泊里，似乎一切都很安静了。
直到众人都散去，一个驾着马的身影从庆亲王府里，冲了出来，直奔安华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