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闷葫芦!真当自己是根避雷针杵这儿呢?”
纪晚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不满。
他走到李想身边,也靠着护栏,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看到那棵普通的老槐树。
“看什么呢?树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星星有意思!”他试图把李想拉回人群,“走走走,试试我的宝贝镜子去!”
李想没动,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深褐的树冠上。
过了几秒,才淡淡开口:“象限仪座流星雨,峰值在明晚凌晨一点到三点。”
纪晚风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真的?能看见吗?这里?”
“光污染太严重。”李想的声音平静无波,“城郊,北山天文台旧址。”
“北山?!”
纪晚风倒吸一口凉气,“那鬼地方都废弃多少年了?听说晚上闹鬼!而且晚上学校大门锁了,怎么出去?”
他嘴上说着不可能,眼神却跃跃欲试。
李想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棵槐树,风卷起天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脚边。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晋城。
国际高中校园一片死寂,只有巡逻保安手电筒的光束偶尔划破黑暗。
两道敏捷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宿舍区低矮的栅栏,避开巡逻路线,贴着墙根阴影,迅速向校园西北角的旧围墙移动。
李想动作精准而无声,深色运动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纪晚风紧随其后,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极度兴奋的表情,压着嗓子:
“闷葫芦,真有你的!那破洞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李想没有回答,只是在一处被茂密藤蔓半遮半掩的围墙根停下。
他拨开藤蔓,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钻过的破洞赫然出现,边缘参差的砖石显示着岁月的侵蚀和人为的破坏。
纪念波眼睛放光,毫不犹豫地率先钻了出去。
围墙外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背街小巷。
空气里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味和湿冷的夜露气息,两人迅速汇合,沿着小巷向外跑去。
“等等!”
纪晚风忽然停下脚步,脸色有些古怪,他猛地回头看向围墙,
“我好像…听到点别的动静?”
李想也停下,侧耳倾听。
围墙内,除了风声和远处模糊的虫鸣,似乎还夹杂着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喘息和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紧接着,墙洞的藤蔓被一只纤细的手用力拨开。
一个穿着浅色运动服的身影,有些狼狈地、笨拙地试图从里面钻出来。
月光短暂地照亮了她的脸——江意映。
她显然没料到外面有人,一钻出来就撞上纪晚风和李想两双眼睛,吓得差点叫出声,慌忙捂住嘴。
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惊魂未定和被抓包的羞恼,脸颊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起一层薄红。
“江…江意映?”
纪晚风瞪大了眼睛,随即脸上露出那种“抓到你了”的促狭笑容,
“哟!江大小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深更半夜,翻墙越狱?啧啧,这要让教导主任知道了……”
“闭嘴!”
江意映恼羞成怒地低喝,迅速整理了一下蹭乱的头发和衣服,试图维持镇定,
“谁越狱了?我…我出来透透气不行吗?倒是你们俩,鬼鬼祟祟的想干嘛?”她警惕地看着他们。
“透气?透到围墙外面?”
纪晚风夸张地挑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蛊惑,“别装了!是不是也想去北山看流星雨?”
江意映眼神闪烁了一下,倔强地别开脸:
“谁…谁稀罕看什么流星雨!幼稚!”
“行行行,你不稀罕。”纪晚风摊手,脸上笑容更盛,
“那我们走了,你自己慢慢‘透气’。”说着作势要拉李想离开。
“等等!”
江意映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脸上红晕更甚,咬着嘴唇,声音细若蚊呐,
“……那个,北山…怎么走?”
纪晚风和李想交换了一个眼神,纪晚风脸上的笑容带着胜利的得意,李想依旧没什么表情。
三人最终在一种奇异的、沉默的默契下,一同融入了城市边缘更深沉的夜色里。
通往北山的路年久失修,坑洼不平。
废弃的天文台旧址,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坡上,像一座被遗忘的、巨大的灰色墓碑。
穹顶早已锈蚀斑驳,巨大的开口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对着墨蓝色的天幕。
夜风穿过残破的窗棂和穹顶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如同呜咽般的怪响。
“靠…还真有点瘆得慌…”纪晚风搓了搓胳膊,嘴上说着怕,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他率先推开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铁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穹顶之下,空旷得令人心悸。
地面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废弃的零件和厚厚的鸟粪。
那台巨大的、象征着昔日荣光的反射式天文望远镜,如同被斩首的钢铁巨人,歪斜地矗立在中央基座上,镜筒断裂,黑洞洞地指向穹顶残缺的夜空。
冰冷的月光从穹顶巨大的豁口倾泻而下,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斑和狰狞扭曲的阴影。
风更大了,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在空旷的空间里打着旋儿。
江意映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往纪晚风身边靠了靠,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这地方真的能看星星?”
纪晚风强作镇定,拍了拍胸脯:“怕什么!有哥在!地方是破了点,但视野绝对一流!你看这豁口,比我们学校那破穹顶敞亮多了!”
他试图用大嗓门驱散恐惧,但声音在空旷的回音中显得格外单薄。
李想没有理会他们,他径直走向那台废弃的主镜,手指拂过冰冷、布满锈迹和灰尘的基座金属。
琉璃般的眼珠在惨淡的月光下,映着这台巨大仪器的残骸,像在审视一个死去的时代。
他抬头,望向穹顶豁口外那片深邃的墨蓝。
城市的灯光污染在山下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雾,但在这里,远离尘嚣的山巅,依稀可见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如同钉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
他卸下背包,拿出自己的便携赤道仪和一台明显更精良的折射望远镜,开始熟练地架设、调试。
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冷静。
冰冷的仪器部件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竟奇异地带来一丝秩序感。
纪晚风见状,也赶紧拿出自己的小望远镜,凑到李想旁边,试图依葫芦画瓢。
江意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克服了恐惧和对脏污的嫌弃,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也靠了过去,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好奇又带着点紧张地看着李想操作。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风穿过废墟的呜咽,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纪晚风摆弄了半天自己的设备,最终沮丧地发现效果远不如李想的专业。
他索性放弃了,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上,仰头望着那片巨大的、被穹顶豁口切割出的墨蓝天幕,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不成调的歌。
江意映站得腿有些发酸,也学着纪晚风的样子,抱着膝盖坐了下来,离他大概一米远。
她不再看李想调试设备,目光也被那片深邃的星空吸引。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灯光的污染,那些平日里被淹没的星辰,此刻清晰地显现出来,闪烁着或明或暗、或冷或暖的光芒。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渺小感,悄然取代了最初的恐惧。
她看着,看着,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