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此时已是下午五点。首相府里,赛伦正坐在房间的书桌前看着手上的书,突然有个人在门口叫唤了他一声。赛伦抬起头,目光投向门口,就见管家站在门外,对视着他的眼眸。
“您从早上起就没吃过东西了。”在他冰冷的凝视下,管家的身形似有几分瑟缩,怯怯的不敢走上前来。“怕是身体会扛不住的。”
“无妨。”赛伦闻言,渐渐的移开目光,轻轻摇摇头。
之前独自一人在军营的密室里生活时,虽然每日都会有机器按时送来三餐,但他始终毫无胃口。每每看见眼前一桌的食物,他只觉得更为冷清,再好的食材,落在他嘴中皆是苦涩的,尝不出半分鲜美与滋味。
“我不饿。”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空洞的没有生气,再次低下头,将思绪放在书中。管家见此,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叹着气,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自他从军营回来的那日起,除却清早的训练外,首相又另外给他安排了晚上的特训,不仅亲自上手教导他,还留下每日必做的任务,要是做不成便不让他休息,言语奚落的同时,还会将他关入漆黑的禁闭室里以做惩罚。
几日下来,他的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了血色,整个人如同一个行走的机器一般,看不见任何的喜怒哀乐,状态看似比在军营里训练时更为糟糕。
这样下去不行啊。管家走下楼时,忍不住又回头看看,长长的叹了口气。
明明是首相唯一的儿子,却过得如此艰难痛苦,想必他的心里,已是麻木得没有感觉了吧。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大殿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铃声,鲜少见有人会直接按响首相府的门铃,管家好奇的走到大门前,将门板向里打开,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身形微微有些发胖,顶着一头地中海的发型,笑得腼腆又温和。
“班克利大人。”当认出来人时,管家即刻朝门里退了几步,将手附在胸前低头道。“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赛伦最近从军营里回来了,刚好我研究出了个新玩意。”班克利走进门,举了举他手上的袋子。“就想拿来给他看看。”
“他现在在房间里吗?”
“是的。”管家点点头,轻轻垂眸叹着气,语中透出深深的无奈。“少爷一直在房间里,连午饭都尚未用过。”
“什么?”班克利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大厅,就见一排巨大的餐桌上,摆放着十几盘菜色各异的食物,每一盘都满满当当,似乎已经冷了多时了。“这怎么可以?”
“我上去劝他。”不待管家再想说什么,班克利便径自往里走去,脸上尽是担心的神色,匆匆上了楼。
赛伦坐在房间里,窗外突然投射出一道刺目的光线,他闭上眼睛,平复着方才被刺疼的双目。在一片黑暗里,他的脑海中不经意浮现出刚刚从军营离开的那一天,维恩和他提起的那个名字。
夜昂.莱斯赫特。
赛伦睁开眼睛,血红的眼眸微微沉下,双唇紧抿着,默默看向前方的墙壁。
关于莱斯赫特这个称呼,从他记事以来,便时常出现在父亲的言语中。想必它的存在,对于父亲来说十分碍眼。但于他而言,却只是一个陌生到毫无感觉的概念,更别提要与之为敌。
若真要他去对付那个与自己一般大的男生,他实在是没有这个想法。
“赛伦。”就在他陷入沉思时,门口处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似乎还有几分耳熟。赛伦转过头,班克利从门前疾步走进来,将手中的袋子重重的砸在他面前的书桌上,表情满是操心的焦急。
“班克利教父。”赛伦盯着眼前的男人,眼中透出疑惑。“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呢。”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班克利无奈的摇摇头,语气既是关切又是责怪的问道。“你怎么又不按时吃饭?”
“没听过人是铁饭是钢吗?”原来又是因为这个,赛伦偏过头,表情似有几分厌烦。班克利生气的盯着他,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想将他拉起来,却见他纹丝不动,忍不住提高了声线。“赶紧下去把饭吃了。”
“我不饿。”赛伦冷声道,抬起手用力挣开他的钳制。“教父勿须担心。”
“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见他又是这副自己说了算的态度,班克利咬了咬牙,头疼的拍了拍脑袋,无奈地坐到他面前的沙发上,双手叠在胸前怄气道。“行,我管不了你。”
“要是饿坏了你就自己受着吧。”赛伦抬起眸,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唇角隐隐勾起一丝弧度,听他说道。“反正是你自找的。”
“嗯。”赛伦轻轻点点头,从桌前站起身,眼神渐渐有了几分温度。“那教父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没事不能来看看你啊?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教父。”班克利努努嘴,见他在自己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抬起手指指了指放在书桌上的袋子。“顺便带个新发明给你瞧瞧。”
“原来如此。”赛伦垂下眸,微微点点头。“多谢教父为我费心了。”
“再费心也是瞎操心。”见他向自己表示谢意,班克利直起身子,盯着他摇摇头。“你又不肯听我的。”
“我看我就没有做老师的天赋。”想起前段时间突如其来得到的任命,班克利咬着牙,一掌拍在额头上,用极为怨念的语气说道。“更别提还要做什么校长。”
“我是发明家,不是教育家啊。”突然听他透露这样的信息,赛伦微微蹙眉,静静的听他自苦道。“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校长?”赛伦重复着他方才的话,淡淡的询问道。“是科齐吗?”
“不错,就是科齐。”班克利点点头,推了推快要掉下的眼镜。“那个专门为招揽贵族们新建成的学院。”
“既是贵族。”赛伦思索着,沉着眸不看他,声音里透出一种莫名的严肃。“那也包括公爵的儿子吧。”
“你是说夜利公爵的儿子吗?”班克利闻言,俯下身子看着他低着头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名字叫夜昂的孩子。”
“教父似乎认识他?”班克利的语气带着一种熟悉的了然,赛伦抬起头,眼神微微一冷。“是吗?”
“说不上认识吧。”见他抬眸看向自己,班克利顺势点了点头,又赶紧摇摇头,摆摆手道。“但也不能说不认识。”
“是我的弟弟认识他。”看着赛伦对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班克利垂着眸,轻轻的说道。赛伦闻言,瞳孔微微的放大,暗暗握紧放在沙发上的手。“那您的弟弟,又是如何称呼?”
“你是指他的名字吗?”班克利顿了顿,微微垂头叹了口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以至于我和他相认时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好像是公爵那边的人给他取的。”
班克利咬着下唇,轻轻摇头。“他叫卡洛伊斯。”
“正是夜昂的教父。”
“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维亚第101次没有中靶后,卡洛伊斯嘴角微抽猛力拍着脑袋,低头看看手腕的手表,语气尽是挫败的失落。维亚双手举着枪,紧紧咬着下唇,眼神直直地盯着对面的圆心,眼瞳瞪得似有些斗鸡。
从早上起为他上了一门简单的枪法讲解后,整整一个下午,他就站在维亚身边看着他射靶,虽说有几枪神来之手几乎接近靶心,可终归未达标准。练到最后,维亚已经从原本的自信满满变得越发颓废,要么瞄准好久不开枪,要么开枪的间隔时间还不到两秒钟,表情又忐忑又焦急。
再这样下去,怕是会适得其反。
“明天再来。”见他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卡洛伊斯摇摇头,抬头看看鸟巢的交界处已经黑下来的天空。维亚放下枪,将手直直的垂下,双眸低沉着,眼中尽是不甘,紧咬的下唇几乎裂出血来,用力摇摇头。
“不。”他的语气坚定,再次双手握在手柄上,微微蹲下身子。“我还要再练。”
“已经七点了,想必晚餐都在你房间放凉了。”见维亚一副死磕到底的样子,卡洛伊斯无奈的微微摊手道。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来吧。”
“不,我不饿。”还没等他说完,维亚就已径自开了一枪,双眸紧盯着对面的靶心,子弹离膛的声音伴随着他决然的语调,似带有几分热血。“我就要练。”
这是和枪靶子杆上了吗?看他像根木桩子一样直立在原地,卡洛伊斯又不好上前去扒拉他,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转身朝门口处走去,举起腰间的通讯器,低声吩咐道。“派几个侍卫到射击场门前候着。”
“维亚少爷还在里面。”
当他走到门口时,两个身着骑士服的护卫已经匆匆赶到了,卡洛伊斯转头往门里看去,盯着那个红发男孩小小的身形,倔强得让人忧心。
“你们好好守在这里,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是。”两人齐齐向卡洛伊斯鞠了一躬。见维亚站在草坪上又开了一枪,卡洛伊斯垂下眸,轻轻摇摇头,在二人面前扬长而去。
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但以他现在这般的斗志,倒也不算毫无收获。
更何况,方才在看维亚射靶时,他放在衣服里的私人手机突然传来了一条信息,打开一看发现,发件人竟是哥哥班克利。
卡洛伊斯走在漆黑的夜色下,进入莱特宫的大殿里,上楼去往夜昂的房间。
今日的月光似乎格外昏暗,就连星星也几乎看不见。夜昂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雾蒙蒙的天色,窗前的玻璃上隐隐显现几滴水珠,渐渐滚落成一道道水痕,绵延又中断。夜昂见此,宝蓝的眼眸不由泛起波澜,瞳孔透出一阵寒凉。
想要一步成行,真的有这么难吗?
自下午和菲斯特洛侯爵——斯温.菲斯特洛有过一段交涉后,已经从他的口中得到了有关商人塔图的信息。从他的陈述看来,塔图以出产铁器发家,为国王修建铁质的护城墙,还掌管一方水利,为整个德兰卡建立发电站,也从中得到了众人的认可,连连登上新闻不说,就连首相都曾亲自邀约,但塔图不愿赴约,并向媒体表示,绝不与其共事。
确实是个难得正义的人。但作为商人,他本身并不隶属于谁,独善其身可能会更符合他的选择。
要是就这样去联系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理由,还容易打草惊蛇,受制于人。夜昂想着,收回对向窗外的目光,仰头靠在皮椅上,微微叹息。
“小昂。”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门口处走来,卡洛伊斯见他一脸烦闷的神色,不禁有些揪心地快步走了进来,一改往日恭敬的态度,眼中尽是关切。
“你这是在想什么?”
“怎么看上去愁眉苦脸的?”
少见他这么称呼自己,夜昂眉间微蹙着,从皮椅上坐直身子,眼眸带着怀疑看向他,目光尽是冷意。“你又想干什么?”
“干嘛这么严肃?”见夜昂始终一副开不得玩笑的样子,卡洛伊斯顿时站定了身形,不满的摇摇头道。
“好歹我也是你的教父。”
“之前不是你让我去和班克利多多联系吗,正好他和我发了消息。”
卡洛伊斯说着,转身坐在他面前的沙发上,掏出怀里的手机往他桌上扔去,夜昂眼眸一沉,抬手牢牢接住它,冷冷地盯着屏幕上的字样。“说是今天,去见了那个叫赛伦的孩子。”
“他居然主动提起了你。”卡洛伊斯轻笑着,看着夜昂越发低沉的眼眸。
“估计又是那小子的手笔吧。”
“是维恩。”夜昂轻轻启唇,语中似有一阵杀气,缓缓抬起眼眸。
“他果真不怕死。”
“也许他还真没把你们两个放在眼里。”
卡洛伊斯站起身,走向落地窗的位置,像他一样遥遥看向远方。
“就像维亚那时对你一般。”
“只不过,他是不愿。”卡洛伊斯的语气带有一丝沉重,不断的摇着头。
“而维恩,是不屑。”
“他就是依仗着自己无可取代的身份。”想起之前,当夜利接到赛卡任职的通知时,连夜命他从家中赶到莱特宫,翻出首相在文件上的那句:不适合,也得先有人替下去。
“要想真正的处置他,必须得先有能够代替他的人。”
夜昂沉声道,握紧放在桌上的手。“那个人,就是维亚。”
“他今日表现的如何?”
卡洛伊斯转身带着笑意向夜昂点点头,听他询问道。“是否有进展?”
“只能说,他是一把从来都没被打磨过的刀。”
想来那孩子还在射击场里和靶子较着劲,卡洛伊斯苦笑着高高摊起手,摇摇头道。
“还需要时间和磨炼。”
“就看你愿不愿意等。”
教父的语气尽是无力,想来也是无可奈何。夜昂垂下眸,回想着之前的种种,思绪停留在那天和维恩第一次通话时,他对自己说的话。“请您,好好待他。”
“我不愿意等。”夜昂轻声道,声音清冷的几乎不近人情,傲气又带有决然的霸道。“但我可以等。”
“只不过,中间的这段时间。”在卡洛伊斯的注视下,夜昂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狡黠的轻笑,抬起手指在书桌上叩出低低的响声。
“物尽其用。”
“就让维恩先凑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