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织机(1 / 1)

翌日,当丫鬟捧着一叠泛黄的地契走进来时,苏绾卿正坐在窗前翻看着佛经。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地契上,暖融融的。

苏绾卿轻轻吁了口气,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不仅要护住母亲的留下的铺子,还要让这些铺子,比当年更兴旺。

昔时的铺子,是京中贵女的心头好,连宫里的娘娘都要差人来订料子。

可如今……

她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是商户女,在这“士农工商”的等级里,终究是末流。

当年苏家落难,父亲娶了母亲,得了白家的财力支持才得以周转。待苏家重回士族,母亲的存在反倒成了“污点”。

父亲从不提母亲的功绩,旁人更是只当母亲是攀了高枝的幸运儿。

前世的她,也跟着旁人一起嫌弃自己母亲是商籍。

母亲留下的绸缎铺子,她一次也没来过,甚至在柳氏说“商户铺子丢人现眼”时,还默默点了头。

直到后来在侯府被人指着鼻子骂“商户的种”,直到听闻白家因“通敌”罪名打入大牢。

那时她正病得昏昏沉沉,自身都难保,怎么管得了他人呢,何况她在苏家那么多年,白氏从未有人上门寻她,许是她的所作所为让白氏一族失望了吧。

“春桃,备车。”

苏绾卿不多回想,吩咐春桃。

春桃应了声“是”,看着自家娘子转身时挺直的背影,心里暗暗纳罕。

春桃跟在苏绾卿身后,看着自家娘子的背影,心里头总有些发怔。

自昨日从铺子回来,娘子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从前梳妆时总爱问“这支金步摇配世子爷送的那身红裙好不好看”,如今却对着账本上的绸缎名目看得入神。

从前只知世子,如今提起那些“铜臭气”的铺子,眼底倒有了些鲜活的光。

春桃虽不懂这些,却也知道不该多问。娘子要做什么,她跟着便是。

当年若不是娘子从人牙子手里把她赎出来,她此刻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受磋磨呢。

苏绾卿换了身月白襦裙,料子是最普通的细棉布,只在袖口绣了圈暗纹的兰草。

头上罩了顶青纱幕篱,轻纱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下颌,肌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泽。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穿过喧闹的朱雀大街时,苏绾卿撩开一点车帘,看着外头车水马龙——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哥,抱着孩子匆匆走过的妇人……

这人间烟火气,比侯府里那精致却冰冷的亭台楼阁,要鲜活得多。

马车最终停在一家酒楼门前。这酒楼在京中颇有名气,往来多是些富商文人。

苏绾卿径直上了二楼,进了间早已订好的包间。包间临窗,推开窗便能看见街对面的绸缎铺,视野极好。

“春桃,”苏绾卿坐下,从袖中取出张折叠的纸条,递给她,“你拿着这个,去城南那几条巷子找找。寻一个叫陈莺的女子,把她请到这里来。”

春桃接过纸条,见上面只写着“织机”二字,虽有些疑惑,还是应了声“是”,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苏绾卿端起桌上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不多时,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春桃领着个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穿着件半旧的浅绿布裙,梳着双丫髻,发髻上只插着两支素银簪子。容貌清秀,眉眼间带着股寻常女子少有的韧劲,只是此刻眉头微蹙,眼神里满是警惕。

“你就是陈莺?”苏绾卿抬眼看向她。

陈莺没回答,反而从袖中取出张纸条——正是苏绾卿让春桃带去的那张,上面“织机”二字墨迹未干。

她捏着纸条,声音有些发紧:“姑娘如何得知‘织机’二字?”

这两个字,是她最大的秘密。

苏绾卿放下茶盏,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是苏家大小姐,苏绾卿。今日请你来,是来要挟你的。”

“苏家大小姐?”陈莺心头猛地一紧。

她虽是平民百姓,却也知道苏家——前几年刚从罪臣翻身,如今老爷在吏部当差,也算是个体面人家。

更重要的是,苏家的原配夫人,正是当年京中有名的丝织商白氏。陈莺的母亲,从前就在白氏的铺子里做过活计,时常提起那位白夫人如何聪慧能干。

眼前这女子,穿着虽素净,周身的气度却藏不住。再想起方才来时看到的那辆苏府马车,陈莺哪里还不明白,只是她实在想不通,苏家大小姐为何会找上自己,还说出“要挟”这样的话。

陈莺的家境不算好。父亲早年在绸缎铺当学徒,后来伤了腿,便只能沿街叫卖些针头线脑。

母亲是个织女,靠着一双巧手织布换钱,供弟弟去私塾读书。

陈莺自小跟着母亲在织机旁长大,看着母亲日日弯腰织布,累得脊背都驼了,心里便埋下了个念头——要改良织机,让母亲能轻松些。

这些年,她省下自己做针线活赚的铜板,一点点买木料、找工匠,不知试了多少次,手上被木刺扎得全是伤口,才终于做出了改良版的织机。

新织机织出的布,不仅速度快了一倍,纹路也更细密,连母亲都夸好。

她本想着,等再完善些,就去找家绸缎铺合作,赚了钱,就能让弟弟去更好的书院,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你改良了织机。”

苏绾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新织机效率极高,织出的布也比寻常的好上几分。”

陈莺闻言,反倒松了口气。

这事虽瞒着,却也瞒不了太久——她买的那些特殊木料,总要经过木材商的手,陈莺知道迟早会被人知晓。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找到她的,会是苏家大小姐。

“你既知我改良了织机……”

陈莺定了定神,抬头看向苏绾卿,“不知大小姐找我,是想……”

“我想告诉你,”苏绾卿抬眼,目光清亮,直直看向她,“你这织机,怕是要给你惹来大祸。”

陈莺一愣:“大祸?”

“你可知城南的朱家?”

陈莺脸色微变,朱家是京中有名的绸缎商,家底丰厚,听说还与宫里有些牵扯,势力极大。

她母亲原来的东家,就是被朱家挤垮的。

“你改良织机的事,若被朱家知晓了,”苏绾卿语气平淡,却说得字字清晰,“以朱家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你。他们不会买你的织机,只会买你这个人。”

她顿了顿,看着陈莺骤然发白的脸,缓缓道:“不出意外,他们或许会给你家里些银钱,强你聘为妾。”

“妾”字一出,陈莺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后的椅子才站稳。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恐惧。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改良织机带来的利润有多大,她比谁都清楚。朱家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宝贝落在旁人手里?

他们有的是办法——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她家里本就不富裕,父亲腿不好,弟弟要读书,朱家若是给上几十两银子,爹娘怕是……

更何况,朱家势大,就算爹娘不愿,他们又能反抗得了吗?强抢民女虽是犯法,可朱家有的是门路摆平。

到时候,她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

做妾……

陈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妾室的日子,她在街坊邻居那里看得多了,忍气吞声,任人打骂,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能时常探望。若是生不出儿子,更是连下人都能踩上一脚。

更别说,她若成了朱家的妾,弟弟在私塾里,怕是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姐姐是妾”,一辈子抬不起头,爹娘也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他们卖女儿换钱……

“不……不会的……”陈莺喃喃道,声音细若蚊蚋,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我只想改良织机,只想让家里过得好一点……”

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却没想到,这条路的尽头,竟是这样一个深渊。

苏绾卿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轻轻放在桌上。

纸张展开,上面是早已写好的卖身契。

“签了它。”苏绾卿的声音没有起伏,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若是日后背叛我,这契书便会送到官府,你便是我苏府的奴籍,打杀由我,无人能管。”

她顿了顿,指尖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陈莺惨白的脸上:“替我管好名下的铺子,我要他们都一心为我做事,不能有二心。如若完不成,那我只好送你去朱家。”

话音落,她站起身,春桃连忙跟上,看着自家娘子转身时挺直的背影,竟觉得那背影里藏着股说不出的冷意。

包间的门被轻轻带上,将陈莺独自留在满室的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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