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人让人难以捉摸。我只好先静下来打量自己的处境:我在一艘破旧的小渔船的船尾。那个男人则蹲坐在船头。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紧紧地盯着我。不知为什么,害怕的感觉渐渐消失了。我对这个男人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吗?”
见我沉默,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向天空挥了挥手,并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说来也怪,天色逐渐开始变亮。船速开始越来越快。周围的景象模糊了。
小小的一叶渔船,在风波里,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移动。
我顿感头晕目眩。尚未等我反应过来,船速渐缓。我们距离岸边越来越近。
“到岸了。下船。”“黑衣男人”从背后掏出一把黑色的金属武器,这武器瞧着像是手枪。他用枪指着我,示意我走下来。
我害怕了,乖乖地跟着他下了船。
下船后,他一直走在我后边,一边用枪指着我。而我一直在疯狂思考如何逃脱。
一路上全是一些又湿又滑的石子。走了一会儿,我开始适应这种路况,并暗暗加速。
路过一片树丛时,我撒腿就跑。“快跑!”我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后面的追赶声越来越小,耳边只剩下萧肃的风声。而丛林的尽头,蓦然浮现出了一座小木屋的轮廓。木屋的门把手上,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好像写了什么字,我没看清。
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然后,找了几张木头椅子,把门堵了个结结实实。
天已大亮。我蹲在桌子下的空档里发抖,心里发怵,头脑发懵。这个人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什么要追杀我?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小木屋漏风,到处都是风声。
风吹落了桌上的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字。有几张正巧落在我的脚边,我恍恍惚惚地把它们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是一些不同人物的小故事。
“这也许跟我为什么被人追杀有关。”直觉这样告诉我。
我爬出桌子,借着木屋透进来的光线,盘腿坐在地上开始翻阅。
<以我十年光阴>
“姓名?”对方是个中年女人,戴一副厚厚的眼镜。言谈举止中,透露着一股精明劲儿。
“林落。树林的林,落叶的落。”
“应聘职位?”女人皮笑肉不笑,抬头瞥了我一眼。
“经理助理。”我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小小的。
“填个表吧。”女人递过来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起身出了门,留下我一个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发怔。
一个小时后,我从地铁里出站。我望着街上的熙熙攘攘,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扫码骑个共享单车。刚扫上码,手机提示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我深吸了口气,看了眼信息:“您好,非常抱歉,您的面试没有通过。”虽然早知道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我试着振作精神,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没事的,一次失败而已。随后,准备赶往下一个面试地点。
在过去的这2个月里,我已经面试了至少十几份工作。HR们给出的结果是出奇一致的:抱歉,您没通过。他们的理由却不尽相同。
“你的最终学历就是大专?可是我们公司至少要本科呢......”
“你会电脑吗......哦,会多少......Excel很熟练吗......Vlookup函数能熟练使用吗......”
“我们公司推崇狼性文化,您的性格,我感觉有点随遇而安......”
是的,我是一个职场小白,刚下定决心加入求职大军,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其实,我已经毕业有几年了。我大学修的是社区服务专业。相信很多人都没有听过这个专业。很冷门,对吧?由于我的分数不高,学校也不好,高考完选专业,我没有信心读那些“高大上”的专业,就随意地在文科专业里选了一个相对轻松的。在我们读书时,听说专业对口是可以找到街道办事处的工作的。事实证明,所谓的捷径往往越到后面越难走。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大学毕业后,我们才得知,近几年工作不好找,而街道的福利不错,工作又相对轻松,许多本科生趋之若鹜。街道办事处的门槛自然就提高了。作为一座二线大城市,省城的街道办事处也一样,给专科生提供的岗位越来越少。我就在这个节骨眼毕业了。但好在我是省城本地人。父母祖辈在这里生活多年,也有一定的社会关系,他们本想找熟人打招呼给我一份工作。但我拒绝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Z先生。
Z有时像个老师一样不苟言笑,有时又像个朋友一样嘻嘻哈哈。他总是那么令人捉摸不透。他的话语细细想来,分明是虚无缥缈的彩虹,却惊艳了懵懂的我的一整个夏天。在我最迷茫的人生阶段,Z无疑是最耀眼的那道光。我承认我对他是有感情的。那已经是曾经的事情了。Z总会有意无意地透露他的态度:我不够优秀,我拿什么喜欢他。我一度很相信这些话,从而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尽管朋友们都说Z试图精神控制我,他们小心翼翼地劝导我:Z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优秀。他是个骗子。可陷入恋爱幻觉的我根本一句也听不进去。
为了变得优秀,我决定去考研。在此前,临近毕业时,我无意中从本校老师那里得知:国内研究生考试已经改革,大学专科学生可以选择部分学科的专业硕士进行应试。谢天谢地!因为这个决定,我冲破了对Z先生的所有幻想。但也因为这个决定,我注定要错失难得的工作机会了。我考了3次。没有上岸。这是我人生中被偷掉的3年。我不愿回忆我是如何在深夜里一边哭泣,一边硬撑着温书的。这3年中的某一天,我可能挨着人群,挤上地铁,整个人随着车厢摇摇晃晃,头脑因缺少睡眠而晕乎乎的,却还在想着接下来要去图书馆看书。我也可能刚经历了大学同学对我的一场灵魂拷问,喊我赶紧趁年轻工作赚钱,而在工作与考试之间摇摆不定、焦虑万分。
身边的朋友都一个接一个地找到了不错的稳定工作。而我还在“走人生的上一个阶段”。至少,我的一个朋友是这样评价我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这句话连续哭了几个小时。她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因为她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就因为我没有成功,就轻易否定了我一切的努力吗?可成功的人毕竟是少数啊。我发现我越频繁接触这个社会,我就越发现它的浮躁。人人都爱成功。人人都恨失败。成功的人被奉为神祇,被捧上云端。此后,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赋予深意,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容置疑。老牌人气作家出的新书明明不如他们自己早些年写的那几本好,销量却不减反增。
我不明白。这个社会怎么了?大部分人都忙忙碌碌一辈子,但他们的生活和生命依旧充满意义。这与成功与否无关。生命,本身就是意义。人们似乎忘记了生命本该的模样,在一次次比较中迷失了自己。大多数人追逐的,都不是本心。他们,就如同我,已经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了。
我回过神来,觉得不该这时候发呆,HR在问我几个基本情况。我木然地一一作答了。反正也通过不了,这工作我也不喜欢,何必浪费时间。
面试结束。感到被HR欺骗的我拿起包抬脚就走。
颠颠簸簸回到家,刚打开门,老爸又在酸溜溜地抱怨。见他一脸不悦,我迅速戴上耳机,假装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快速溜进卧室,反手锁门。听到门锁清脆结实的“咔哒”声,我悬着的呼吸沉了下去。我一头栽倒在毛绒玩具的柔软和阳光味道的被子里,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空已然是亮灰色。我透过窗户往外看,华灯初上,来往的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我揉揉眼睛,想着起来洗漱。睡意未减。我深深地打了个哈欠,开始摸索着。看到手机了,我习惯性地解了锁,只见上面弹出一条信息:【XX银行】您好,恭喜您,您的面试已通过...
虽然觉得这份工作不靠谱,但爸妈建议我去试试,所以我还是去公司报到了。
今天是实习的第一天,我紧张地坐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不敢翘着腿,把手叠放在腿上,静静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一个看不出年龄、化着浓妆的女孩接待了我:“你好,你就是林落呀。我也姓林。讲起来我们还算本家呢。先说明一下,我们公司呢,跟XX银行是有长期合作的。我们实习的内容呢,主要是地推...”
Fine.在爸妈眼里,地推总比没有工作好。
窗外的夜景疾驰而过,我坐在公车上,昏昏欲睡。脑海中不断地浮现那个场景:我和姓林的那个“前辈”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最后停在一个破败不堪、人迹罕至的小铺子前。林前辈扣了扣门,里面隐约传来争吵声和摔碎东西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一个顶着淤青眼圈的青年男人才来开了门。稍一用力,玻璃门摇摆起来,好像随时会掉下来。“请进。”他说话有气无力的。只见一个青年女子快速地抹了把眼泪,穿着廉价的红裙闪进了隔壁房间。“这我老婆,她在搞直播。”青年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直播带货吗?”我多嘴问了一句。很显然这句话是多余的,因为这里摆的到处都是衣服和小商品。是一些地摊上常见的款式。“混口饭吃。”男人苦笑道。
林前辈直奔主题道:“就是你之前找我的吧?你确定要办信用卡吗?”
“可以吗?”男人着苦笑打开钱夹子,摊开其中的卡片,有很多家银行的信用卡,认真数一数大概有十张。趁着他们在聊,我环顾四周,眼前的这个地方,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虽说是一个商铺,但靠着墙壁放着一张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小床。小床上随意地搭着被子和床单,泛黄的被子十分凌乱。床边的地上散乱着几个空的矿泉水瓶。发黄的墙壁粗糙得像树皮。剥落的墙纸有的被撕去了,有的就挂在墙上,活像迟迟不肯落下的秋叶,垂在那里。其余的空间都被各种小商品填满了。架子上挂着的,地上摊开的,角落里堆着的,都是小商品。“这是一个注定会失败的人。”我脑海里突兀地闪现这么一个声音。
“可以呀。”林前辈在我惊讶的目光中,笑意甜甜,她快速地掏出平板电脑,给男人走了办卡流程。
我全程看着,锁紧眉头,一言不发。
公车停站,我被晃醒了。随即,我意识到我没到站。阖上眼,迷迷糊糊中,又是白日里的场景:
“今天的运气真好。一上午就办了4张卡。”林前辈似乎对于她的战绩颇为满意。
“前辈,我们一天需要办多少张卡?”
“5张。”林前辈笑了。
“多少?”
“5张。”林前辈再次肯定。
“那办不到会怎样?”
“劝退呗。”林前辈笑意盈盈地说。
我最终还是没留在上家公司。我去了一家小公司做文员助理,最普通的那种助理,人人都可以使唤我。饶是这样,我感觉心安。现在的老板人不错,是老爸的朋友。老爸去打过招呼,同事之间的关系简单友好。我便打算长期在这里稳定下来,专心做事。
午休时间到了!我哼着小曲儿去冰箱拿饭,跟着大家在微波炉前排队。我正犯困,一个同事小姐姐跑过来好心提醒我:“林落,你电话响了。”哎?我手机呢?我摸了摸口袋,手机不在。
我蹦蹦跳跳地走到工位上,手机赫然摆在桌上。我拿起它,按下接听键:“喂?您好。您哪位啊?”
“喂?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我心里瞬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高小强,你认识吗?”
“认识,不熟。怎么了?”我右眼皮突突地跳个不停,头皮开始发胀。
“......他跳楼了。我们来了解下情况......”死去的记忆开始复苏,我的眼圈开始发酸。我刚从上一家公司离职,离职原因是公司内部钩心斗角,老板还总爱画饼。那些同事表面笑嘻嘻的,其实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高小强,是我在上家公司实习期的第一个客户的名字。那个“注定会失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