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镜花石与虚实门(1 / 1)

洛念汐的儿子洛明川满周岁那日,界隙驿的门槛上,不知何时多了块半透明的石头。石头里映着奇怪的景象:有人对着空荡的座椅敬酒,说“兄长,这杯该你喝了”;有人在田间插秧,稻苗插进土里却化作泡影,泡影破灭又生出新的秧苗;还有个穿红衣的女子,对着镜子梳妆,镜中的人影却对她鞠躬,说“主人,该换件素衣了”。

来自幻真界的使者跪在石头旁,衣衫上的花纹一半清晰、一半模糊,像是用褪色的颜料画的。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洪亮如钟,时而细若蚊蚋:“我们的世界……开始‘化虚’了。人走着走着,影子就留在原地;握在手里的东西,眨眼就变成幻象;连界主都分不清,自己是坐在宝座上,还是躺在临终的病榻上。”

念汐抱着明川去幻真界时,明川的小手在襁褓里抓个不停,像是想抓住那些漂浮的虚影。幻真界的天空是块巨大的琉璃镜,镜里的世界与镜外恰好相反:镜外的城池是青灰色的,镜里的却是五彩斑斓;镜外的人沉默行走,镜里的人放声大笑;最诡异的是城西的书院,镜外的学子在背书,镜里的他们却在撕书跳舞,书纸化作蝴蝶,一半落在镜外,一半飞回镜里。

“镜花石。”念汐指尖轻触使者带来的半透明石头,掌心的光纹泛起涟漪。石头里的虚影突然清晰——幻真界的“真源”在褪色。那是颗藏在界心的晶石,能映照万物的本相,可近百年来,幻真界的人越来越爱躲进幻象里:商人在幻象中赚得盆满钵满,便懒得打理现实的铺面;匠人在幻象中雕出绝世玉器,便任由刻刀在现实里生锈;连孩童都宁愿在镜中与虚拟的玩伴嬉闹,不愿和邻里的孩子分享糖果。

“明川好像不怕这些。”念汐低头看怀里的婴孩。明川的小手正抓着一缕从镜中飘出的蝴蝶虚影,虚影在他掌心化作颗小小的光粒,融进他眉心的光纹里——那光纹比念汐的更浅淡,却透着种能穿透虚妄的澄澈。

幻真界的界主是个面色苍白的老者,他坐在镜花石砌成的宝座上,宝座的边缘已开始虚化。“我们试过毁掉所有镜子。”老者的声音一半清晰、一半模糊,“可闭上眼睛,幻象还在脑子里转。有人说,是九宸的‘平衡’太真,衬得我们的幻象太假,才让真源失了力。”

念汐想起阿澈曾说,碎星界的年轻人总嫌“现实太糙,不如故事里的英雄体面”;忘川界的阿萤来信,说有些魂灵宁愿困在雾里的回忆中,也不愿面对雾散后的晨光。她抱着明川走到镜湖边,湖水映出她的倒影——倒影里的她,鬓角竟有了与母亲相似的细纹,正弯腰给一个虚影递花,那虚影的轮廓,像极了早逝的时序界使者。

“娘说,‘看见’比‘分清’更重要。”念汐轻声道。明川突然咿咿呀呀地伸手,指向湖边一个蹲坐的少女。那少女正对着水面发呆,水面映出的她,怀里抱着个婴儿,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可现实里的少女,两手空空,眼角挂着泪。

“她叫阿禾。”幻真界的侍女低声说,“三年前孩子夭折,她就总在幻象里抱着孩子。现在连自己的手是不是真的,都摸不清了。”

念汐将明川递给侍女,缓步走向阿禾。她没有戳破幻象,只是在少女身边坐下,捡起块石子,扔进湖里:“我儿子刚会抓东西,抓到布偶会笑,抓到我的手指也会笑。你说,他分得清布偶和手指哪个更真吗?”

阿禾的肩膀颤了颤,水面的幻象里,她怀里的婴儿正咯咯笑。“可布偶不会哭,不会饿……”少女的声音发哑,“我的孩子会。”

“可你记得他哭的模样,记得他饿时抓你衣襟的力气。”念汐的指尖轻触湖面,光纹与阿禾的气息相触,“这些记在心里的,不是幻象。”

那一刻,阿禾怀里的虚影突然化作一道光,钻进她掌心。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的温度是真的,眼角的泪是咸的,她忽然捂住脸,哭得浑身发抖:“我想他……可我也想种好他生前最喜欢的向日葵。”

当晚,念汐带着明川回到九宸。洛宁尘正坐在桃树下,给青锋剑缠新的剑穗——剑穗是用幻真界的镜花丝编的,半透明,能映出人影。“剑能斩幻象,却斩不断执念。”洛宁尘的手指有些抖,缠到第三圈才系住结,“就像当年我总想着斩尽魔气,却不知魔气里,也藏着被逼到绝路的挣扎。”

月隐端来一碗莲子羹,碧落珠的光落在羹汤里,漾开细碎的金纹:“幻真界的真源,本是虚实的桥。人需要幻象藏起伤口,也需要现实扎根——就像莲子,得埋在泥里,才能开出水上的花。”

念汐看着明川抓着镜花石笑,忽然懂了。要救幻真界,不是要分清虚实,是要让幻象成为现实的“余温”,而不是“囚笼”。她抱着明川,再次踏入幻真界时,手里多了个木盒,里面装着从各世界收集的“信物”:雾隐界的晨露(映着最清的晨光)、碎星界的星砂(带着最沉的踏实)、忘川界的忆草籽(藏着最真的念想)。

她带着木盒来到幻真界的真源旁。真源已黯淡如残月,周围缠绕着无数虚影:有商人对着空账册盘算的执着,有匠人抚摸虚拟玉器的专注,有阿禾抱着幻象婴儿的温柔……这些虚影不是虚妄,是人心最沉的牵挂。

“明川,你看。”念汐将明川的小手贴近真源,孩子掌心的光纹亮起,像颗小太阳。那些虚影突然涌向光纹,在真源周围织成一张网——网里有虚有实,商人的账册映着现实的铺面,匠人的玉器落在真实的刻刀旁,阿禾的幻象婴儿,正对着现实里的向日葵笑。

真源的光芒一点点亮起,半透明的镜花石在各处生根,不再映照错乱的幻象,而是化作温润的光膜:想躲进回忆时,光膜里会映出最暖的片段;转身面对现实时,光膜便化作透明的影子,不挡去路。蹲在湖边的阿禾站起身,手里虽空,却脚步坚定地走向田埂——那里,她种下的向日葵籽,刚冒出嫩芽。

幻真界主握着念汐的手,真源的光在两人指间流转:“我们总以为,‘真’就得是实打实的,却忘了心里的念想,比石头还沉。就像九宸的桃花,落了是真,开时的香,也是真。”

归程时,明川在念汐怀里睡着,小拳头攥着半块镜花石。石头里映出界隙驿的景象:洛宁尘正给月隐读新到的“归人帖”,帖上是阿禾写的字,歪歪扭扭却有力:“今天种了三行向日葵,风过的时候,好像听见孩子在笑。”

念汐低头吻了吻儿子的额头。掌心的光纹与明川的相叠,像两圈相扣的年轮。她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月隐摸着她的鬓角说:“人这一辈子,谁没活在几分幻象里?要紧的是,别让幻象遮住了脚下的路。”

界隙驿的灯亮起来时,洛明川醒了,咯咯笑着指向窗外。窗外的界隙花旁,新长出的镜花石正泛着光,映着九宸的月亮——月亮是真的,石中的月影也是真的,就像这世间的牵挂,看得见的是缘,藏在心里的,是根。

洛宁尘合上册子,给月隐添了杯热茶:“当年在苍梧山,总想着斩尽尘嚣才是清净。现在才懂,尘嚣里的烟火,比空荡的清净更实在。”月隐笑着点头,碧落珠的光落在茶盏里,与灯光相融,暖得像一整个春天的黄昏。

幻真界的镜花石,在九宸的泥土里扎了根。有人路过时,会对着石头里的虚影笑一笑,然后转身扛起锄头——原来虚实从不是敌人,是同行的伙伴,就像影子总跟着光走,却从不会挡住光的方向。

就像念汐在新记的“归尘帖”里写的:“所谓真实,不是没有一丝幻象,是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就算影子歪了,脚步也不会偏。”

风过时,镜花石里的月影轻轻晃,界隙花的香漫过来,混着远处传来的、阿禾哼的童谣,真真切切,落在每个归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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