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夏雨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江听澜送回教室，又是怎么熬到放学的。
那张轻飘飘的诊疗单，像一块千钧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还有江听澜最后睁开眼时，那双盛满了荒芜和自嘲的眼睛。
周齐光一路上都欲言又止，抓耳挠腮，像只被好奇心折磨的猴子。
他偷偷问许今禾：“今禾，到底咋回事啊？那张纸是啥？我看夏姐出来的时候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江同学那脸色也跟刚参加完自己追悼会一样……”
许今禾只是沉默地摇摇头，镜片后的眼神复杂难言，示意他别问。
周齐光只能把满肚子的问号憋回去，憋得他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夏雨眠回到家时，母亲苏韵已经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了。
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公寓里，带着家的温暖。但这份温暖，此刻却无法驱散夏雨眠心头的寒意。
“回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了。”苏韵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贯的温柔。
“嗯。”夏雨眠闷闷地应了一声，把书包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苏韵敏锐地察觉到女儿情绪不对，端着炒好的青菜走出来，关切地问：“怎么了？期中考成绩出来了？没考好？”
她放下菜盘，走到夏雨眠身边，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谁欺负你了？”
“没有。”夏雨眠别开脸，声音小小地回答，“就是……有点累。”
她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把那张诊疗单的事情问出来。妈妈是市一院心外科的医生……江听澜的病历，妈妈会不知道吗？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更堵得慌。
苏韵看着女儿明显回避的态度，眉头微蹙，但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累了就先去洗把脸，放松一下，马上开饭了。”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夏雨眠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眼前浮现的却是诊疗单上那行残酷的诊断。
她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该怎么问？直接问“妈，你是不是江听澜的主治医生？他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你知道吗？”
她不敢。她害怕那个答案，也害怕揭开母亲可能早已知道却未曾言明的秘密。
苏韵看着女儿食不知味的样子，心里也满是疑惑。
她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夏雨眠碗里，状似无意地闲聊：“今天在医院，碰到个挺让人唏嘘的病例。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也是转学过来的，先天性心脏病，室缺合并肺高压，情况有点复杂。唉，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要背负这么重的负担……”
“啪嗒！”夏雨眠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
室缺……肺高压…这不就是江听澜的诊断吗？！
苏韵被女儿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雨眠？”
“没……没什么！”夏雨眠慌忙低下头，捡起筷子，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就……就是觉得……那男孩挺可怜的。”
“是啊，”苏韵叹了口气，没有多想，继续说道，“这病需要格外小心，不能劳累，不能剧烈运动，情绪也不能有大波动。”
“他妈妈一个人带着他来这里治病，也不容易。说起来，他好像和你一个学校？上次医院医闹，就是他被人挟持了，对吧？还是你冲上去……”苏韵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
夏雨眠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母亲的话，像一把把重锤，砸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
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江听澜瞒着她！
她猛地放下碗筷，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我吃饱了！”说完，起身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韵愣在餐桌旁，看着女儿紧闭的房门，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女儿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仅仅是同情一个病人的话，不至于如此激动失态。
联想到她下午红着眼睛回来……苏韵心中升起一个模糊却让她心惊的猜测。
难道……雨眠和那个叫江听澜的男孩……
与此同时，周齐光家也上演着一场“母子交锋”。
周齐光正对着手机游戏屏幕大呼小叫，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上啊！控他！控他！哎哟我去！这队友是人机吧！带不动带不动！”
林岚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玩玩玩！就知道玩！作业做完了吗？期中考试那点分数，还好意思玩？”
“妈！轻点！关键团战呢！”周齐光捂着脑袋哀嚎，“作业早做完了！许今禾看着我做的！保证保质保量！”他眼睛都没离开屏幕。
“许今禾看着你做？”林岚在他旁边坐下，叉起一块苹果塞进他嘴里，“那人家今禾怎么就能考年级前十，你就吊车尾？脑子呢？光长个子不长心眼！”
周齐光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反驳：“我体育好啊！妈，你是不知道，今天篮球赛，我一人carry全场！三分球唰唰的，帅呆了！班花都给我递水了。”
他得意地扬起下巴。
“帅？帅能当饭吃？”林岚白了他一眼，忽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八卦起来，“哎，对了，你跟雨眠那丫头，最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齐光一脸茫然，终于舍得从游戏里抬起头。
“装什么傻！”林岚又拍了他一下，“你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我看雨眠那孩子就很好，聪明，懂事，模样也周正。你苏阿姨跟我可是老交情了……”
周齐光差点被苹果噎住，呛得直咳嗽：“咳咳咳…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跟夏雨眠？那就是纯纯的革命友谊！铁哥们儿！比真金还真！”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夏雨眠对着江听澜时那副紧张兮兮，眼神发亮的样子，再想想她对自己那毫不留情的“铁拳制裁”，顿时觉得他妈这想法简直离谱，“妈，你偶像剧看多了吧？我跟她？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林岚不乐意了，“我看雨眠就挺好，总比你那些只知道打游戏的狐朋狗友强，你给我上点心，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
“得月？得啥月啊！”周齐光简直要抓狂了，游戏也顾不上了，手舞足蹈地解释，“妈，我跟你说，夏雨眠她……她心里有人了。”
“有人了？”林岚眼睛一亮，“谁啊？哪个班的？学习怎么样？家是哪儿的？”
“呃……”周齐光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是那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还藏着惊天大秘密的转学生江听澜吧？这要说了，他妈还不得立刻冲到苏阿姨家“互通情报”？
他支支吾吾，“反正……反正不是我！您就别瞎操心了！您儿子我玉树临风，还愁找不到女朋友？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还是棵，脾气火爆的树！”他赶紧转移话题，“妈，这苹果真甜！再来一块！”
林岚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儿子，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藏着掖着。
她哼了一声：“行，你嘴硬。我看你能瞒到什么时候。反正雨眠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你苏阿姨也喜欢你呢……”
周齐光痛苦地捂住耳朵：“妈，求放过。我要写作业了。”他抓起书包，逃也似的冲回了自己房间，留下林岚在客厅里若有所思。
夜色渐深。
夏雨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带。
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江听澜的名字。愤怒、委屈、担忧、心疼……无数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江倒海。
凭什么瞒着她？把她当什么了？是觉得她知道了就会嫌弃他、疏远他？想到他最后那个自嘲的眼神，夏雨眠的心又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那个笨蛋！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击，编辑着一条信息：
夏雨眠：江听澜，明天放学后，天台见。我有话问你。必须来。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几秒，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吹响了战斗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