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窗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
周齐光终于勉强搞定了他的数学卷子(大部分是连蒙带猜),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作响,打破了角落的宁静。
“啊——终于解放了!”他夸张地瘫在椅子上,声音又忘了控制,“夏姐,江同学,你们俩这学习效率,简直是人形自走学习机!太打击人了!”
夏雨眠和江听澜都停下了笔。
夏雨眠这才惊觉,一下午的时光竟然过得如此之快。她和江听澜互相帮助,效率奇高。
“那是你太菜。”夏雨眠毫不客气的回敬,但嘴角却带着笑意。
江听澜没说话,只是端起那杯奶茶,喝了一小口。
橘色暖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略显清冷的轮廓,嘴角似乎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绿植旁边,是许今禾。
她看到这三人组的场景,尤其是周齐光那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
“聊什么呢?”许今禾轻声走过来,自然地拉开周齐光旁边的椅子坐下,“周齐光,难得见你在图书馆待这么久,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不是被我妈逼的!”周齐光立刻大倒苦水,“今禾你是不知道,我妈简直……”
“好了好了,林阿姨也是为你好。”
许今禾笑着打断他,目光转向夏雨眠和江听澜,镜片后的眼眸带着了然的笑意。
“看来你们的互助小组效果显著?”
夏雨眠脸微微一热,含糊地“嗯”了一声,江听澜也微微点了点头。
许今禾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下,又看向桌上摊开的不同科目的书,笑意更深了。
她转向周齐光:“既然你的‘刑期’满了,要不要一起走?我刚在门口看到林阿姨的车好像到了。”
“真的?太好了!”终于能脱离苦海了!”
周齐光如蒙大赦立刻开始手忙脚乱的收拾他那堆惨不忍睹的书本和卷子,他全部塞进书包里,拉链都差点崩开。
他背上书包,又恢复了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笑嘻嘻地对江听澜说:“江同学,谢啦!今天多亏你点醒我那道题,改天一起打球啊!看你这么瘦,得多运动身体才结实,我教你,包教包会!”
他热情地拍了拍胸腹,发出“砰砰”的声响。
“打球”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中了角落里的宁静。
夏雨眠清晰地看到,江听澜脸上的那丝放松和暖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殆尽。
他的脸色在橘黄的暖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血色,变得异常苍白,身体猛地绷紧,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迅速地按了一下左胸的位置。
那动作快得像错觉,但夏雨眠的心脏却因此骤然紧缩。
“不……”江听澜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比之前拒绝时更加急促和生硬,“不用了……谢谢。”
他甚至没有看周齐光,目光低垂着,紧紧盯着桌面,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巨大的不适。
气氛瞬间凝滞了。
周齐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
他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会如此剧烈,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头:“呃……那,那好吧。下次再说。”
他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许今禾也微微蹙起了眉,担忧的目光在江听澜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脸色同样变得凝重的夏雨眠。
她立刻拉住还想说什么的周齐光:“齐光,林阿姨该等急了,我们快走吧。”
她朝夏雨眠使了个安抚的眼色,拉着不明所以的周齐光匆匆离开了。
阅览室的角落,再次只剩下夏雨眠和江听澜两人。
但刚才那份和谐安宁的静谧,早已荡然无存,被一种沉重而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所取代。
阳光依旧温暖,尘埃依旧在光柱里舞蹈,但夏雨眠却感觉手脚冰凉。
她看着对面低垂着头,脸色惨白如纸的江听澜,看着他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揪得生疼。
那个按在胸口的小动作,那瞬间褪尽的血色,那生硬到近乎失态的拒绝……
所有的疑云和担忧,在这一刻汇聚成汹涌的暗流,几乎要将她淹没。
“江听澜……”夏雨眠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还好吗?”
期中考试带来的短暂喧嚣渐渐平息,校园重新回归到一种规律而略显沉闷的节奏里。
秋意渐深,天空呈现出一种澄澈高远的蓝,阳光不再灼热,带着一种温煦的力度,透过教室明净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夏雨眠坐在座位上,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拉着,心思却像窗外被风吹得团团转的梧桐叶,飘忽不定。
她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江听澜。
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一种易碎的专注感。
距离图书馆那次周齐光无心引发的风波,已经过去几天了。江听澜似乎恢复了正常,依旧是那个安静、略显疏离的少年,但夏雨眠心中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他苍白的脸色像一张底色,无论阳光多么明媚,都无法真正将它染上健康的红润。
他拒绝一切剧烈运动,体育课永远安静地坐在树荫下,捧着一本书,像一个游离于喧嚣之外的观察者。
那个按在胸口,快如闪电的动作,像烙印一样刻在夏雨眠的记忆里,每每想起,心口就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恐慌。
午休的铃声像解放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教室的活力。
男生们呼朋引伴,拍着篮球,吆喝着冲向操场。
周齐光自然是领头羊,他一个箭步冲到江听澜桌前,大手豪迈地拍在桌面上:“江同学!走啊!打球去!天天坐着看书多没劲!活动活动,下午上课才有精神!”
他笑得阳光灿烂,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
江听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他抬起头,脸上迅速闪过一丝近乎本能的抗拒,随即被他用惯常的平静掩饰过去,只是那平静之下,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了,谢谢。你们去吧。”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目光重新落回书本上,仿佛那上面有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东西。
“哎呀,别这么扫兴嘛!”周齐光不依不饶,还想再劝。
一旁的许今禾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周齐光看看许今禾,又看看低头沉默的江听澜,再看看夏雨眠略显担忧的眼神,终于挠了挠头,讪讪道:“好吧好吧,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那……雨眠,今禾,天台走起?老地方,透透气?”
夏雨眠正想找机会和江听澜单独说说话,闻言立刻点头:“好啊!”
她转向江听澜,声音放得轻柔,“江听澜,一起去天台透透气吧?教室里有点闷。”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江听澜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他抬眼看了看夏雨眠,又看了看窗外高远的蓝天,沉默了几秒,最终合上了书本,轻轻点了点头:“好。”
教学楼的顶层天台,是夏雨眠和许今禾几个朋友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空旷,安静,视野极好,能将大半个校园和远处鳞次栉比的建筑尽收眼底。
秋日午后的风带着凉意,却格外清爽,吹拂着脸颊,卷动着衣角和发梢。
周齐光一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天台边缘(当然是在安全区域内)的制高点,张开双臂,对着楼下隐约传来的篮球场喧嚣声做拥抱状:“啊——自由的气息!”
他回头冲许今禾喊道:“今禾,快看!三班那几个家伙又在耍帅,那球投得真臭!”
许今禾无奈地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扶了扶被风吹歪的眼镜,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
她总是这样,像一株安静的植物,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和包容一切的温柔。
夏雨眠则和江听澜并肩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靠着有些斑驳的水泥围栏。
风吹乱了夏雨眠额前的碎发,她伸手拢了拢,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江听澜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任由清冽的风拂过他的面颊,吹动他柔软的黑发。
阳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身上,却似乎无法驱散他周身萦绕的那层挥之不去的清冷与苍白。
他双手搭在冰凉的栏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个姿势,像是在无声地汲取着风中的力量,又像是在努力支撑着什么。
“这里……视野真好。”夏雨眠轻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每次心情烦闷的时候,上来吹吹风,看看远处,好像烦恼就能被风吹走一样。”
江听澜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远方天际线模糊的轮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嗯。是很开阔。”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楼下篮球场传来一阵激烈的喝彩声,夹杂着周齐光兴奋的大嗓门:“好球!传我!”
青春的活力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直冲云霄。
那喧嚣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天台上这一隅的安静,也映照着江听澜与这份活力之间那道无形的,却难以逾越的鸿沟。
夏雨眠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看着他搭在栏杆上、骨节分明却显得异常用力的手,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却依旧缺乏血色的脸庞,看着他安静望向喧嚣却无法融入的身影……
一种混杂着心疼、疑惑和巨大不安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很想问:江听澜,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这么苍白?为什么不能像周齐光他们一样奔跑跳跃?那天在图书馆,你按着胸口,是疼吗?那个秘密……是不是很沉重?
话在舌尖翻滚,带着灼热的温度,几乎要脱口而出。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江听澜的身体忽然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非常轻微,像被风吹得立足不稳。他搭在栏杆上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用力到极致,透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
他迅速低下头,额前过长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抽气声,被他死死咬在唇齿间,只有离他最近的夏雨眠捕捉到了那细微的令人心惊的颤音。
夏雨眠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他,想要触碰他那只用力到骨节发白的手,想要问一句“你还好吗?”
“雨眠!”许今禾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意味。
夏雨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江听澜已经飞快地直起身,重新抬起了头。除了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一些,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他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
他甚至微微侧过头,避开了夏雨眠伸出的手和那充满惊惶与探寻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饰不住底下的虚弱:“风有点大,我……先下去了。”
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步伐有些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径直走向通往楼下的楼梯口。
“哎?江同学怎么走了?”周齐光听到动静,疑惑地转过身。
夏雨眠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冰冷的空气中。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瞬间的摇晃,用尽全力抓紧栏杆的手,压抑的抽气,苍白如纸的脸色。
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那绝不是简单的“风大”!
许今禾快步走了过来,轻轻握住夏雨眠僵在半空的手,将它拉了下来。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
“雨眠……”许今禾的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忧虑,目光追随着江听澜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了然,“他……是不是……”
夏雨眠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慌和急切淹没了她。
她甩开许今禾的手,甚至来不及解释一句:“我去看看他!”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一阵风般追了过去。
楼梯间里光线有些昏暗,带着水泥特有的凉意。
夏雨眠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几步并作一步跑下楼梯,终于在二楼到一楼之间的拐角平台处,看到了那个扶着墙壁、微微佝偻着背的身影。
江听澜背对着她,一只手紧紧按着左胸的位置,肩膀因为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微微耸动。
他似乎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苦,那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夏雨眠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他,又怕看到更让她心碎的画面。
就在这时,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似乎因为匆忙而没夹紧的纸片,从他微微敞开的侧袋里,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轻轻飘落在冰冷的台阶上。
夏雨眠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
那张纸的边缘,清晰地印着几个深蓝色的,她无比熟悉的印刷体字。
那是她母亲苏韵工作的市第一医院的标志。
而在标志下方,一个她曾在母亲带回来的资料上见过的代表特定科室的符号,旁边赫然印着三个加粗的黑体字:
诊疗记录单。
夏雨眠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像被施了定身咒,眼睁睁看着那张纸静静地躺在台阶上,仿佛一个无声的,冰冷的答案,正缓缓向她揭开残酷的帷幕。
楼梯间里只剩下江听澜压抑的喘息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空间里,撞击出令人窒息的回响。
那张记录单像潘多拉的魔盒,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开启,释放出她恐惧已久、却又迫切想要证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