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起，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动作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拖沓。
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值日生扫地的声音。
“雨眠，走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许今禾。
她个子高挑，气质沉静，梳着利落的马尾，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是夏雨眠的朋友，也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学霸，各科均衡发展，是老师眼中的宠儿。
夏雨眠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下巴搁在堆叠的书本上：“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
许今禾看了看她，又瞥了一眼她桌上露出的英语试卷一角，瞬间了然。
她轻轻拍了拍夏雨眠的肩膀：“一次小测验而已，别太在意。你的强项又不在这。”
“可是……”夏雨眠闷闷地说，“差距太大了。”
许今禾笑了笑，目光扫过教室里仅剩的另一个人。还在座位上安静看书的江听澜，意有所指地低声说：“有时候，短板也是机会哦。”
她朝夏雨眠眨眨眼，带着几分促狭，“我先去图书馆了，你加油。”
许今禾走后，教室里更安静了。
夏雨眠趴在桌上，侧着脸，目光落在江听澜身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他看的似乎是一本英文原版小说，翻页的手指修长而稳定。
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着夏雨眠的心。
她想起他物理课上的窘迫，又看看自己英语卷上的分数，一个大胆又带着点羞涩的想法逐渐成型。
深吸一口气，夏雨眠坐直身体，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她拿起自己的英语试卷，上面有几道她不理解的长难句。
她转过身，面向江听澜，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江听澜……那个，能问你几道题吗？”
江听澜翻书的动作顿住，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夏雨眠连忙把作业本推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道题：“就是这道，我知道单词的意思，但串在一起我就读不懂了。”
江听澜的目光落在题目上，看了片刻。他拿起笔，在夏雨眠的试卷上轻轻写下，声音平静：“这里有个which，所以可以判断它是定语从句……”他的思路清晰，讲解简洁，指尖随着话语移动。
夏雨眠凑近了些，专注地看着他写下的笔记。
两人的头离得很近，夏雨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雨后青草般的清爽气息，混合着一点干净的皂角香。
他微凉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她握着笔的手背，那细微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心脏猛地一缩，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但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溜向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思考而微微抿起的薄唇。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令人心慌又微甜的静谧。
江听澜讲完，放下笔，抬眼看向她，“明白了吗？”
夏雨眠猛地回神，对上他的视线，脸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她慌忙点头：“明、明白了！谢谢！”她赶紧收回自己的卷子，动作快得像在抢夺什么。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周齐光抱着篮球，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哟，夏姐，江同学，这么刻苦呢？放学了还开小灶？这氛围……啧啧，有点微妙啊！”
他故意把“微妙”两个字咬得很重，眼神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扫来扫去。
夏雨眠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抓起书包就想走：“周齐光你胡说什么！我们在讨论题目！”
江听澜也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脸，耳廓染上了薄红。
“讨论题目讨论得脸都红了？”周齐光笑嘻嘻地走进来，把篮球“咚”地一声放在夏雨眠桌上，震得书本跳了跳，“行了行了，别害羞嘛。走，江同学，一起去打球？看你这么瘦，得多运动！”他自来熟地一把揽住江听澜的肩膀。
江听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挣脱开周齐光的手臂，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抗拒，声音有些急促：“不了，谢谢，我……我还有点事。”
他匆匆收拾好书包，甚至没再看夏雨眠一眼，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教室，背影显得有些仓皇。
夏雨眠看着江听澜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被周齐光吓得僵在原地的自己，心里那点刚刚萌芽的，带着甜意的羞涩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担忧取代。
周齐光大大咧咧地挠头：“嘿，这哥们儿，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就那么吓人？”
夏雨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都怪你！”
她抓起书包也跑了出去，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刚才他挣脱周齐光时那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抗拒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运动如此抵触？
江听澜那天仓促离开的背影，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夏雨眠心里，时不时带来一阵微妙的酸胀感。
她几次想开口问问，但看到他恢复如常的安静侧脸，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礼貌而疏离的状态，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名为尴尬的薄雾。
然而，这层薄雾，在周五的英语课上，被江听澜自己以一种耀眼的方式驱散了。
这是一节以“梦想职业”为主题的口语展示课。
轮到江听澜时，他平静地走上讲台。教室里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显得有些单薄，但背脊挺得很直。
“My dream is to be a visual storyteller， a comic artist…”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视觉故事的讲述者，一名漫画家)
他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标准的英式发音带着一种沉静的韵律感，流畅而自然。
夏雨眠瞬间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他站在讲台前，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他周身跳跃。
他讲述着自己对漫画的热爱，描述着如何用线条和色彩构建世界，传达情感。
他的用词精准而富有画面感，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却带着一种真诚的力量。
讲到兴起时，他眼中闪烁着平时少见的、专注而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沉浸在自己热爱世界里的光芒。
夏雨眠完全沉浸在他的讲述里，忘记了那个刺眼的“78”，忘记了之前的尴尬。
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因专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偶尔在空中比划，勾勒着想象中的画面。
一种混杂着惊讶、欣赏、崇拜以及……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
原来他安静的外表下，藏着这样丰富而炽热的内心世界。
“……Because stories have the power to connect hearts across time and space.”
(因为故事拥有连接跨越时空的心灵的力量)
他结束了自己的陈述，微微鞠躬。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连英语老师都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夏雨眠鼓着掌，掌心微微发烫，心也跳得飞快。她看着江听澜在掌声中走回座位，脸上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耳根又红了。
当她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时，夏雨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的温度也在上升。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笔记，心却像被投入了一颗跳跳糖，噼里啪啦地乱跳个不停。
那是一种混合着自惭形秽的强烈欣赏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悸动。
放学铃响，夏雨眠还沉浸在那种震撼里。许今禾走过来，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了然的笑意：“怎么样？被震撼到了吧？江同学的英语确实厉害。”
夏雨眠有些懊恼地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地说：“何止是厉害……简直让人绝望。”
“别妄自菲薄。”许今禾在她旁边坐下，声音温柔，“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的物理化学不是碾压一片吗？”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而且……这不正好是个绝佳的‘互通有无’的机会？”
夏雨眠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许今禾推了推眼镜，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他物理需要你，你英语需要他。这不就是现成的、完美的互帮互助小组？”
夏雨眠的心猛地一跳。许今禾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的某个开关。
是啊！之前帮他讲物理题时那微妙的氛围虽然尴尬，但他似乎并不讨厌？而且，这确实是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了！既能解决自己的英语困境，又能名正言顺地靠近那个散发着光芒的身影？
勇气如同被注入水的气球，一点点的膨胀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在许今禾鼓励的眼神中转向了正在整理书包的江听澜。
这一次，她带着豁出去的决心喊住了他。
“江听澜。”
江听澜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眼神带着询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听澜，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英语好，我理科还行，要不……我们交换一下？以后你帮我看看英语，我帮你看看数理化？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这个提议很公平，也很符合她一贯的实用主义。但话一出口，她心里竟也掠过一丝微妙的紧张，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会答应吗？还是会像上次周齐光邀请他打球时那样，再次仓皇逃离？
江听澜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交易”。
他怔怔地看着她，浅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她带着期待的脸庞，白皙的耳尖染上绯红，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轻轻地点了点头，嘴角甚至牵起一个极浅，却干净的笑容。
“好……好啊。”
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洒在两人并排的课桌上。
夏雨眠看着少年脸上那抹干净腼腆的笑容，听着他轻轻应下的声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漾起一圈细小，陌生的涟漪。
两人之间的“约定”在这个初秋午后，悄然建立。
夏雨眠没注意到，江听澜桌角那本用来涂鸦的速写本，因为刚才的挪动漏出了里面几页人物速写。
其中一个侧影，有着清瘦的轮廓和低垂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