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晓,一支支火把将宁府门前照如白昼。
“小姐!快醒醒!”
春桃跌跌撞撞冲进内室,脸色苍白:“朝廷派兵围了府邸,说是要抄家!”
睡梦中的女子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含糊道:“别闹,这个季度的财报数据等我睡醒再讨论。”
“小姐!前院来了好多官兵,说是要查抄宁府。老爷和夫人已经被押到前厅去了!”
春桃用力将宁蘅拉起,少女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一个梳着丫鬟发髻的熟悉面孔。
“你快醒醒啊!”
刑部?抄家?
她脑中猛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紧接着,她眼前浮现出两排文字。
[铁笔朱砂落,盐引冤未雪。男儿刀下魂,女子教坊命。]
盐引、刀下魂、教坊命!
这几个词让她瞬间惊醒过来,这不是梦。她穿书了,并且穿进了昨晚看的漫画《权臣宠妻》,还成了开篇引出整个故事的炮灰家族庶女——宁蘅!
原著中,宁家因盐税案被栽赃,而这桩案子背后,牵扯出的正是户部侍郎崔德民贪腐一案。
看来今日,正是刑部上门搜查的日子。
不行,她才穿越过来,荣华富贵还没享受过了,小说中的男主也还没见过,怎么能将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她必须要找到那本栽赃的账本,改写宁氏一族全族覆灭的悲惨结局。
她记得在漫画中,那本伪造了宁家与盐商的秘密交易的账本,正是在宁正远的书房中找出的。
宁蘅来不及解释,慌乱中穿上素白里衣,疾步穿过回廊。一路上她躲躲藏藏,专挑偏僻的角落走,远远看到有人便躲开,好几次险些被撞见。兰草阁位于宁家水曲假山附近,整个宁府便只有这一处有假山水榭,只要跟着青石小路前行,便能轻易找到。
她躲在假山后从孔穴里观察着前方,突然一名试图翻墙逃跑的小厮正被两名差役死死按在地上,凄厉的哭喊声,让人心惊胆战。她屏住呼吸,直到三人离去后,才小心的从假山后走出,迅速潜至书房窗下。
幸好大学军训时学过攀爬技巧,她利落地将散落的长发挽成马尾,又将繁复的裙摆收紧系在腰间。
整个人看上去瞬间显得干练利落,竟有股江湖儿女的英气。
宁蘅深吸一口气,后退三步,猛地一个助跑,脚尖轻点墙面,利落的翻身跃上了窗台。
来到书房,在书架上果然找到了一本蓝皮账册。来不及多想,她用桌上的烛火将账本点燃。
火苗瞬间窜起将伪造的账册一点点吞噬,蓝色的封皮在火光中蜷曲焦黑,悬着的心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宁蘅抬脚碾灭火苗,一个闪身躲到屏风后,只透过缝隙看见一个身形约莫清瘦的差役正在书架前焦急翻找。
“奇怪,那账本就是放在这里的,怎么会不见了?”
又一名高个子差役走进来,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耐:“磨蹭什么呢?拿个账本要这么久?外面可都快结束了!”
清瘦差役正欲回答,忽瞥见地面上的灰烬。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灰堆,一片蓝色残页赫然显露。
“这账册竟然被烧了?”
高个子差役蹲下身,捻了捻地上灰烬:“这温度还在,显然是刚刚烧的。”
他突然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书房,最终定在宁蘅藏身的屏风上。
屏风上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缓缓逼近,其中一人已经将手握在了刀柄上。宁蘅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面,逼仄的空间里只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而此时窗户离她足有两丈远,根本来不及逃!
冷汗顺着她的额间缓缓落下,若是此刻被抓住,只怕会被两人随意按个罪名当场格杀。
“你们二人在做什么?”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宁蘅心头一紧,这声音于此刻的她而言,不似天籁胜似天籁。
屏风模糊了男子的身影,但一眼望去,掩不住的身姿颀长。
两名差役认出来人,当即行礼:“顾大人。”
清瘦差役:“属下怀疑这房中藏有宁家之人,正欲上前搜查。”
少年目光扫过二人腰间的刀:“倒是稀奇。我执掌刑部已逾一载,竟还有不认得的生面孔。”
他开口嗓音带着戏谑,可却让人不自觉的脊背生寒。
烛光中,那人一步步走近,渐渐显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容。他身量极高,哪怕是坐在木椅上,也能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清瘦差役抬头,对上来人一双玄玉般的眸子,不由浑身一颤。
“回大人,我二人上月才调任刑部,原在后院当差。今夜临时抽调人手,张司狱特命我等前来协助。”
男子理了理绯色衣角:“旁人都在追捕宁正远,倒是你二人机灵,知道先来这书房搜查。”
清瘦差役面色一变。
身后的同伴连忙上前半步,抱拳解释道:“回大人,属下等是奉张司狱之命先行搜查书房。司狱大人说宁正远最是狡诈,定会将重要文书藏在此处。”
“哦!”男子指尖轻叩椅背,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张司狱倒是思虑周全。”
男子目光从地上的灰烬移到屏风后:“看来文书没找到,老鼠倒是有一只。”
“把人带出来。记住,这些都是陛下钦点要审的人,若有个闪失,你们张司狱一个脑袋可不够砍。”
两人低头交换了个眼神,这人乃是当今天子的老师,十八岁便高中状元,是圣祖皇帝亲点的才俊。如今又得新帝青睐,那怕是在朝堂上,新帝也是以“先生”相称。
这般殊荣,放眼整个大齐也找不出第二人。
“属下遵命!“
宁蘅在屏风后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既然性命无虞,再躲藏也无意义。她理了理衣裙,从容地走了出来。
两名差役正要上前押解,少女却抬手制止:“不必,我自己走。如今宁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我还能逃到哪去?”
闻言,男子微颔首,随即起身朝外走去。
府中仆役仓皇四散,侍卫厉喝此起彼伏,只见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步履从容地穿行于混乱之中,丝毫不为周遭的喧嚣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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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牢房阴冷潮湿。
宁蘅抱膝坐在草堆上,身旁传来的是周夫人和长姐的哭泣声,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她虽能很快接受穿越的事实,可对于这漫画中的亲人,一时间却难以亲近。如今最紧要的便是梳理整个剧情,找出改变宁家成为炮灰的关键。
可身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格外刺耳,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
“别哭了!我不会让宁家出事的。”
说完,也不管二人惊骇的眼神,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今晚账册已经被烧毁,没有这所谓的证据,宁家的罪便不会轻易定下。而刑部的人对宁家的态度,就十分关键了。
“顾南舟。”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此案的主审官,正是书中那位惊才绝艳的男主,年方二十五便成为帝师,素有断案入神、铁面无私的美誉。
或许此人便是她唯一的机会。
牢门突然被打开,两名狱卒提着灯笼进来:“提审宁氏庶女宁蘅!”
周夫人和宁婉婉相视一眼,怎么也没想到,这第一个提审的人竟会是家中不起眼的庶女!
刑讯室内光线昏沉,墙角的火盆里,烙铁烧得通红,墙上挂着的铁钩还沾着暗红血渍。
宁蘅被粗暴地按在木椅上,手脚上的铁镣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男子端坐在长桌前,玄玉般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她:“宁正远私贩官盐,偷逃税银十万两,证据确凿,三日之后问斩。”
这声音平静如水,却让室内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大人说笑了,我爹只是一介茶商,怎会与盐商有关系。大人明察秋毫,可不能让无辜百姓蒙受不白之冤。”
寂静的室内,响起少女清亮的声音,如夏日溪水,不紧不慢。
“可账册上详细记录了宁正远与盐商往来的账目,宁姑娘又有何话要说?”
宁蘅循声望去,只见桌面上静静躺着一本蓝皮账册,竟是与她烧掉的那本一模一样。
少女静静坐在木椅上,漆黑的眼睛像两枚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任由水浪拍打,依旧沉稳安详。
“大人,这本账册是假的。”
顾南舟修长如玉的手指从刑具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一把掌刀上。
“有意思,姑娘连看都没看,就知道这账本是假的。难道说,宁姑娘在书房烧毁的那本才是真的?”
宁蘅的眼睫轻颤了下,明白书房烧账本的事还是被发现了。可这事无法解释,她只能硬着头皮缓缓说道:“大人,宁家从未有过蓝皮账册。”
顾南舟把玩着手中的剔骨刀,白刃折射的寒光在昏暗的牢房里格外刺眼,将她双目灼得生疼。
作为刑部侍郎,自是见多了巧舌如簧之人,不会轻易被几句话糊弄过去。而在这大牢中,有的是让人说实话的非人手段。
“大人心中清楚,宁家不过是个替罪羊。”
顾南舟如墨的眸子带着审视的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去年江南水患,朝廷拨款二十万两赈灾,实际到灾民手中的不足半数。今年北方战事吃紧,军饷却一直拖欠。国库早就空了,现在不过是需要找一只肥羊来填这个窟窿。”
炭火在火炉中噼啪作响。
顾南舟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眯起眼睛:“继续。”
“崔德民掌管户部六年,盐税账目混乱不清。上月太后让大人彻查盐政,崔德民必须找个足够显眼又没有背景的替罪羊。”
宁蘅抬眸直视:“我们宁家虽然有钱,但在官场没有人脉,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两人四目相对,她倔强地瞪着他,眼里全是不服与抗争,而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平静的看着,眼神淡漠,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顾南舟突然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宁小姐倒是个聪明人,可本官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能帮大人查出盐税案的真相。”
顾南舟直起身,眉尾微挑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及第少女:“就凭你?一个商贾之女?”
“就凭我知道盐税案的关键证人是张世荣,他手里不但有崔德民与曹帮盐商的秘密账本,还知道与崔德民往来盐商有哪些。”
原著中,这个逃跑的账房先生直到剧情过半才被找到,可那时候宁家已经满门抄斩了。
顾南舟收起剔骨刀,目光幽冷地盯着宁蘅。
“只要大人答应给宁家一个公道,民女愿意化作大人手中之刃,将这盐税案的腐肉蚀骨一寸一寸剜尽!”
刑讯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没有人知道,年少成名的顾南舟,心中最大的抱负便是肃清朝纲,还大齐一个海清河晏。只是这条路注定崎岖危险,哪怕是他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
可眼前这个女子,竟敢直言要和他携手共进,是真心还是另有所图?
顾南舟负手而立,许久,他忽然转身走向案桌,将蓝皮账册扔给了宁蘅。
“证明给我看。若你能说出这本账册的破绽,本官或可考虑你的提议。”
宁蘅看着眼前账册,心中疑问连连。
这账册她分明亲手烧毁,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她面色平和,丝毫不见慌乱:“大人何必再三试探?我说过,宁府没有蓝皮账册。如果大人非要一个证明,民女愿说出张世荣的藏身之处。”
闻言,立在宁蘅身后的两名侍卫脸色立刻变了,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家主人。
自从刑部开始调查盐税案以来,所有关键线索都指向了张世荣,可不论他们怎么找,甚至动用了江湖势力,都找不到此人的踪迹,就像人间消失了一样。
可这些事,一个闺阁女子是如何知道?
男子如玉般修长的手指突然扣住少女下颌,力道狠戾,让她无法挣脱。他俯身靠近,一张俊美却阴鸷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她目光躲闪之间,便看到了他喉结上长着一颗细细的黑痣。
雪玉的肌肤之上,喉结弧度微凸,一颗如星辰般极小的痣坠在那里,随着他低沉嗓音的滚动,若隐若现,勾得人心尖发痒。
“宁小姐,你可知欺骗本官的下场?”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宁蘅唇角轻抿,再抬眸时眼底已敛去波澜。她直视对方,柔弱的声音却字字分明。
“民女岂敢胡说?宁府上下几十口的性命,可都在大人一念之间。”
顾南舟倏然松手,面色稍霁:“若你所言属实,本官自当秉公处置。”
得到了承诺,宁蘅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张世荣躲在扬州漕帮的货船底舱,化名李四。今夜三更时分,漕帮的货船会经过西水门。而船底第三块隔板,藏着真正的账册。”
“把她送回女牢,好生看管!”
待狱卒押着宁蘅离去,顾南舟转向侍立两侧的追星、流云:“你二人即刻带亲信前往西水门。记住,避开今日发现账册的那几个差役,此事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两人抱拳领命,转身离去。
顾南舟的目光落在桌上那把森冷的掌刀上,刀锋映着火光,在他幽深的眸底中投下一丝寒芒。
回到女牢,应付完周周夫人两人,宁蘅便走到角落坐下,方才与顾南舟对话,看似随意,实则每一句话都绞尽脑汁。就怕哪句话说错了,会让宁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也许一晚上都未曾得到休息,困意来袭,宁蘅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直到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寒光!
宁蘅猛地睁眼,只见一名身穿女子囚服的男子正手持短刃,狠狠向她刺过来!
“你是谁?”
她忍不住失声喊道,手臂本能的抬起格挡,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衣袖,鲜血瞬间涌出。
听到声响的周夫人睁开眼的那一刻,便看见男子手中的匕首即将刺破宁蘅的脖颈。她来不及多想,直接扑了过来,死死抱住男人的手臂!
“住手!”
这一声怒吼,将睡梦中的宁婉婉惊醒,她揉着朦胧的双眼,只见眼前三人僵持的场面,她眼露凶光,起身大吼一声,对准歹徒握刀的手一口咬了下去。这一口带着狠劲,男子吃痛,手掌一松,匕首应声掉地。
“快来人!有刺客!”
宁蘅高声呼救,可诡异的是,外面一点回应都没有,就如石沉大海!
“滚开!贱人!”
杀手双眼闪过一抹厉色,猛地挥开双臂,周周夫人被重重撞到墙上,额头鲜血直流当场就昏了过去,生死未卜。宁婉婉虽被推开跌倒在地,索性没有受伤,只见她立马爬了过来死死抱住杀手的脚,哭喊道:“小妹快跑!”
宁蘅惊魂未定,却见杀手不停地用力踢着宁婉婉肚子,直至嘴角溢出血丝,宁婉婉却仍不肯松手。
这一刻,她心头蓦地一热。
——原来,她们竟真的会为她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