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我们换个玩法。”
这句平淡的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的卧房，激起无声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苏晚脸上的血色，像是被这句话抽干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神情莫测的男人，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她的心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她不畏惧任何形式的伤害。
但她畏惧这种局面。
他总能轻易地看穿她的所有意图，然后从容不迫地，将她赖以为凭的勇气和骄傲，置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制定了新的规则。
一个……她无法拒绝，也暂时无法破解的棋局。
“你……”苏晚的声音有些发干，“你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顾长渊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谈话。“只是，比起让你失了神智，本王忽然更有兴趣，想看看你的意志，究竟能支撑多久。”
他为自己倒了杯茶，动作不疾不徐。温热的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深处的情绪。
“本王好奇，一个人的恨意，在绝对的无能为力面前，会变成什么模样。”
苏晚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彻底明白了。
他不要一个疯子，也不要一具空壳。
他要的，是一个神智清醒，内心却被仇恨的火焰反复灼烧，同时又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无计可施的她。
他要将她留在这里，用这座囚笼，用他无法撼动的权势，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志被光阴和绝望一点点磨损。
这是一种比任何有形的刑罚都更磨人的煎熬。
“扶苏小姐起来。”顾长渊吩咐道。
老管家上前，将苏晚扶起，让她在顾长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王爷，”老管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锦书，“那这个……”
“至于她，便跪着吧。”顾长渊的目光落在苏晚脸上，语气波澜不惊，“这是你每次行事不计后果时，她需要付出的代价。本王要你时刻记得，你的选择，关乎着身边人的安宁。”
冷静。
必须冷静。
苏晚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她知道，任何激烈的情绪，在此刻都只会正中对方下怀。
她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一切思绪。
既然是棋局，那便有破解之法。
“王爷说的是。”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顺从，“是臣女思虑不周。”
“哦？”顾长渊似乎对她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略感意外。
“臣女不该冲动行事，累及旁人。”苏晚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以后不会了。”
她将一个审时度势、暂避锋芒的阶下囚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顾长渊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知道她在隐忍。
但这正是他想看到的。他想看看，这份隐忍的尽头，会是什么。
“口说无凭。”他平淡地说道。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搭在苏晚被烫伤的手背上。他的动作并无威胁之意，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
他的掌心温暖，可苏晚却感觉那片红肿的皮肤仿佛被寒冰覆盖。
她本能地想要抽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按住。
“别白费力气。”他按住她的手，指腹只是平静地停留在红肿之上，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这种联系，伤你，亦会伤我。但本王有无数方法自愈，而这些伤痕，最终只会留在你身上。”
他松开手，端起茶杯，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
“你每一次试图用伤害自己来攻击本王，都只是在消耗你自己。在这场角逐中，你觉得，谁会先被耗尽？”
这番话，冷静，且残忍。它将苏晚最后的反抗手段，归结为一种毫无意义的自我消耗。
绝望，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悄然将她笼罩。
不。
不对。
一定还有破局之法！
苏晚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昨夜的梦境，那场大火，还有火光中，那个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释然！
为何是释然？
苏家覆灭，他作为执行者，为何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
那不是刽子手的冷酷，也不是大功告成的得意，而是一种……复杂的，仿佛卸下了某种枷锁的解脱。
这里面，一定有秘密！
一个全新的思路，在苏晚的脑海中豁然开朗。
既然明面上的棋盘，她已无子可走。
那便……另辟战场！
她要潜入他防备最森严的内心，在他的记忆深处，找到那个让他流露出“释然”的根源，并将它彻底掀开！
苏晚缓缓抬头，那双被浓雾笼罩的眸子里，重新凝聚起一点星光，微弱，却坚定。
她看着顾长渊，神情平静地开口。
“王爷，在开始这场对弈之前，您不好奇这棋局是如何产生的吗？”
“什么意思？”顾长渊的眉峰微蹙。
“您不好奇，我们之间这奇特的联结，究竟从何而来。”
顾长渊的眼神骤然锐利。这确实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团。
“是家母留给我的一枚玉佩，名为‘同心结’。”苏晚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在我死去的瞬间，它碎裂了，化作一道光，维系住了我的最后一丝生机，并将我与当时离我最近的您，联系在了一起。”
“我想，是它感受到了我对王爷您……最深的‘执念’，所以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她将“执念”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顾长渊沉默地看着她，他知道，她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他也知道，她选择此刻说出真相，是一种宣告。
宣告她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要将这场由他主导的对弈，拖入一个他未知的领域。
就在顾长渊因为这番话而心神微动的瞬间，苏晚抓住了这个空隙。
她猛地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意志力凝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循着那冥冥中的联系，探向了顾长渊的记忆深处！
她要寻找的，正是三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
“……！”
顾长渊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剧烈的轰鸣，仿佛有外力强行闯入！
他感觉到，一股不属于他、却带着他无比熟悉的倔强意志，正在他的识海中横冲直撞，试图翻动他封存最深的那段过往！
“放肆！”
他低喝一声，额角青筋暴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立刻收拢心神，全力抵抗那股入侵的意志。
两股强大的意志在无形的领域悍然相撞，没有声响，却胜似惊涛骇浪。卧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烛火的跳动都变得迟滞。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无声的交锋才渐渐停歇。
顾长渊和苏晚同时松懈下来，皆是浑身虚脱，冷汗涔涔。
这一次，看似平分秋色。
顾长渊成功守住了他的核心记忆，没有被完全窥探。
但苏晚，也并非毫无收获。
在刚才那片刻的交锋中，她的意志如同一道闪电，撕开了记忆的迷雾一角，让她捕捉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画面——
在那场冲天大火之中，在那个身穿玄黑铠甲的“顾长渊”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还站着……
另一个人！
一个身穿明黄袍服，衣角绣着五爪金龙纹样的……
少年！